京城夜色,如同一匹被濡湿的深蓝色绸缎,沉沉地覆盖下来,将白日的喧嚣与浮华细细包裹。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鳞次栉比的屋檐轮廓,尤其是那秦淮河两岸,更是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画舫凌波,灯影摇曳,空气里都飘荡着脂粉与酒香混合的、令人微醺的气息。
于轩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过分精致、且正在演奏靡靡之音的盒子里,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不适。他被耗子连拉带拽,几乎是半强迫地推进了“听雨楼”那扇雕花繁复、散发着幽幽檀木香气的大门。
“头儿!来都来了!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情报交流’场所!”耗子挤眉弄眼,在于轩耳边低语,试图用“情报”二字来安抚他那明显快要绷不住的冷脸,“多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在这儿谈事,比在衙门里还方便!咱们就当是……考察民情,体察京城的‘另一面’!”
于轩面无表情,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扔进温泉水里的寒铁。耳边是吴侬软语的娇笑,眼前是轻纱曼舞的朦胧,鼻尖萦绕着各种浓郁的花香、果香和女子身上的甜腻香气。这感觉,比他当初在热带雨林里被毒虫包围还要难受。至少那时候,他知道敌人在哪里,可以用匕首和子弹解决问题。而在这里,他空有一身武力,却无处施展,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考察民情?我信了你个鬼……”于轩内心疯狂吐槽,“这分明是大型沉浸式‘社死’现场!耗子这小子绝对是以公谋私,自己想来看姑娘!还情报交流……我看是体液交流吧!” 他努力维持着冷面军汉的人设,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下意识握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大厅内宾客满座,觥筹交错,衣着华丽的男子们或搂着娇媚的女子调笑,或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内容无非是风花雪月、朝堂轶事,偶尔夹杂着几句对边境战事的、隔靴搔痒的点评。在于轩听来,幼稚且可笑。
“歪门邪道,纸上谈兵。” 他内心鄙夷,更加怀念边境军营里,弟兄们围着沙盘,用最粗俗的语言讨论最实际战术的场景。“在这里能打听到什么核心情报?难道指望某个花魁是敌国派来的卧底,在床笫之间套取机密?话本看多了吧!”
他打定主意,再待一炷香的时间,就找借口开溜。哪怕回去对着那箱“破铜烂铁”数锈斑,也比在这里受这种“精神污染”强。
就在他琢磨着是假装突发恶疾,还是借口营中有事时,一个清雅中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女声,如同滑过玉盘的珍珠,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瞬间压过了周围的靡靡之音:
“这位将军,眉宇间煞气未散,步履沉凝带风,可是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下来?对我这听雨楼里的软玉温香不感兴趣,莫非……是对楼里的‘情报’感兴趣?”
声音不高,却仿佛有种奇特的穿透力,让于轩周身不适的躁动都为之一静。
他心头猛地一凛,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缓缓回头。
只见不远处,通往二楼的朱漆楼梯旁,倚着一个女子。
她并未像楼中其他女子那般穿着艳丽暴露的纱裙,只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的半臂,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支玉簪绾起,几缕发丝随意垂在颊边。她手中执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脸上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幽泉,却又深不见底,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出人意料:本以为会是隐秘的接头,结果对方直接掀了底牌。)
于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非常确定,自己进京后,除了必要的公开场合,从未穿过军服。今日出来,更是换了一身耗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新不旧的文士长衫(虽然穿在他身上依旧掩盖不住那股行伍之气)。他自认收敛了气息,举止也尽量模仿着普通人的样子。
可这个女人,不仅一眼看穿了他军人的身份,还用“煞气未散”、“尸山血海”这种词精准地点明了他刚从边境战场下来的背景!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直接道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需求——情报!
这绝非巧合!
耗子在一旁也傻眼了,张着嘴,看看那女子,又看看于轩,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开场。
于轩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比面对敌军偷袭时还要警惕。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刻意让眼神流露出几分被冒犯的武人的“不悦”和“疑惑”,沉声道:“这位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不过一介寻常路人,听闻听雨楼景致雅致,特来见识一番。什么将军、战场、情报,恕在下听不懂。”
他试图否认,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是摄政王的人?还是柳如烟派来的?或者是……苏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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