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93章 向死而生，薪火重燃

王默然这一“睡”，便是外界不知时日的漫长死寂。

他如同真正化为了一尊失去生命的青铜雕塑，静静躺在源棺冰冷而苍茫的棺面之上。体表那些狰狞的裂纹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一层极其微弱的、混合了源棺镇封之力与残余薪火本源的光膜勉强覆盖，阻止了情况的进一步恶化，却也阻碍了快速的自我修复。

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与虚无。没有痛楚，没有感知，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唯有最深处一点微弱的、不甘熄灭的生命之火，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一星烛光，在绝对的沉寂中顽强地摇曳。

张明轩起初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一旁，用尽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监测手段，得到的反馈却始终如一——生命体征微弱到近乎于无，能量波动沉寂如死水，神魂信号若有若无。若非源棺依旧在缓慢地汲取着煞穴能量，化作丝丝缕缕的滋养维持着那具破碎身躯最基本的活性，他几乎要以为王默然已经……

“老混，默然他……真的还能醒过来吗？”张明轩的声音带着连日的疲惫与深深的忧虑，望向悬浮在一旁、魂光也比往日黯淡几分的混元老祖。

“哼，慌什么！”混元老祖（此刻在王默然识海中回应，魂影并未显化）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倨傲，但细听之下，也少了几分中气，“这小子命硬得很，阎王爷那儿都溜达好几回了，不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此次他虽然玩得大了点，强行引动源核与炼字本源，近乎自毁，但也并非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张明轩愕然。

“你懂什么！”老混哼了一声，“修行之道，尤其是兵厄这等霸道之路，从来都是向死求生。他先前根基虽稳，但终究是借了地脉灵髓与源棺外力，自身对‘兵厄’本质的理解，尤其是那最核心的‘煞炼’与‘毁灭’中的‘新生’之意，领悟尚浅。此次他将自身逼至绝境，肉身几近崩毁，神魂濒临消散，恰恰是破开了之前那层不深不浅的隔膜，真正触摸到了‘兵厄煅骨’更深一层的奥秘——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他顿了顿，魂光微微波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只是这‘立’的过程，凶险万分，全看他自身意志能否在那寂灭虚无中，抓住那一线生机，引动薪火重燃。外人，帮不上忙。”

张明轩沉默了片刻，推了推眼镜，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替他守好这里，确保不受干扰，同时……尽可能为他‘立’的过程，创造更好的条件。”

他不再一味焦虑，转而将精力投入到对源棺能量流转、煞穴波动、乃至整个古战场碎片稳定性的深度监测与分析中。他甚至开始尝试利用手头有限的材料，结合从皮革日志和源棺符文中获得的一些启发，设计一个小型的、能够汇聚和纯化煞气与微弱生机的辅助阵法，布置在源棺周围。

混元老祖见状，心中暗暗点头。这小子虽然战力堪忧，但这份心性与钻研精神，倒是个不错的帮手。他也不再一味沉寂，时而会出言指点张明轩几句关于能量引导、符文勾勒的关窍，虽非其专长，但千年阅历摆在那里，往往能一针见血，让张明轩茅塞顿开。

时间，就在这守候与准备中，悄然流逝。盆地依旧死寂，煞穴翻涌不休，那具尸傀也因魔念被大幅削弱而陷入了更深沉的沉寂。

而在王默然那片绝对的意识黑暗深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起初，是那摇曳的生命之火，在漫长的坚持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似乎适应了这种绝对的“静”。它不再仅仅是抵抗消亡，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细微的节奏，主动地“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从周遭的虚无中，汲取到一丝微不可查的、与自身同源的力量。那力量，来自于与他性命交修的青铜灵煞残骸，来自于源棺缓缓渡来的镇封之意，更来自于那枚与他神魂绑定、虽黯淡却未曾真正离去的苍白碎屑（薪火）。

渐渐地，那一点生命之火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求生执念，而是开始浮现出一些破碎的、流转的轨迹。那是《兵厄煅骨经》的行功路线，是“封”字符文的动态结构，是“炼”字本源的灼热意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来自玄刹那“青丝缚杀”与“兵主法相”的锋锐破碎影像。

这些轨迹与影像，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的意识之火中沉浮、碰撞、重组。没有主动的思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推演与消化。他在无意识中，复盘着与玄刹的生死一战，汲取着其中关于煞气运用、力量凝聚的经验与教训。

尤其是玄刹那将煞气极致压缩、凝聚成近乎法则之线的“青丝”，以及那引动煞气凝聚法相、引动天地之“势”的法门，给了他极大的触动。与他走的“以身为炉、海纳百川”之路不同，玄刹是典型的“唯精唯纯、一往无前”。两条道路孰优孰劣难以定论，但其中的差异与互补，却为王默然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煞气……非是蛮力……亦可如丝如缕，如臂指使……”

“法相……非是虚影……乃是意志与法则的显化……”

“兵厄……毁灭之中……亦藏造化……”

种种模糊的明悟，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逐渐壮大的意识之火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一点生命之火，已然壮大成了一团稳定的、缓缓旋转的苍白光球。光球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微缩的、布满裂纹的青铜人形盘坐，正是王默然神魂的本相。

突然，那一直沉寂的、覆盖在肉身裂纹上的微弱光膜，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猛地向内收缩，连同着源棺渡来的精纯煞气与生机，以及从煞穴深处被张明轩那小阵法汇聚而来的一缕缕能量，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王默然体内，汇入那神魂光球之中！

嗡——！

王默然那如同死物的青铜身躯，猛地一震！体表那些狰狞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修复！新生的青铜肉质不再是单纯的金属光泽，而是内里隐隐流动着一丝苍白的火焰纹路，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坚韧！

与此同时，他识海中那团苍白光球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中，那微缩的青铜神魂猛然睁开了双眼！

眸中，左眼如同跳动的苍白火焰，蕴含着焚邪炼魔、净化万物的“薪火”真意；右眼则是一片深沉的青铜之色，流转着兵厄煞气的凝练、厚重与“封”镇的绝对！

“凝！”

一声无声的呐喊在识海炸响！

那团苍白光球急剧收缩，最终完全融入那青铜神魂之中。神魂瞬间凝实了数倍，虽然依旧布满细微的裂痕，但其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远比沉睡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厚重，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凌驾于寻常先天境之上的威严！

外界，源棺光芒大放，将整个盆地映照得一片通明！棺椁内壁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尤其是那“炼”字符文，更是投射出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光辉，笼罩住王默然的身躯。

张明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得猛地站起，手中的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各项数据疯狂跳动！

“老混！这是……”他激动地看向混元老祖魂影显现的方向。

混元老祖的魂光此刻也明亮了许多，他紧紧盯着棺椁上气息正在飞速攀升的王默然，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与欣慰：“成了！这小子……果然撑过来了！非但伤势尽复，神魂与肉身经此一劫，竟似破茧成蝶，完成了又一次本质的跃迁！他如今的根基……怕是已不在寻常先天搬山境之下了！”

就在这时，棺椁之上的王默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左眼苍白火焰一闪而逝，右眼青铜光华内敛深沉。

他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大江奔流、却又如臂指使的全新力量，感受着神魂前所未有的凝练与清晰，感受着与脚下源棺、与掌心碎屑（薪火）那几乎血脉相连的紧密联系。

他轻轻握了握拳，指节发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体表那新生的青铜肌肤下，苍白火纹若隐若现。

“老混，”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沙哑，却沉稳如山，“我睡了多久？”

混元老祖哼了一声，魂光摇曳：“谁知道这鬼地方的时间！总之不算短！你小子下次再这么玩命，老祖我可未必有空给你护法！”

王默然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这老家伙，还是这般嘴硬。他目光转向一脸激动、几乎要热泪盈眶的张明轩，点了点头：“明轩，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醒了就好！”张明轩连连摆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王默然缓缓坐起身，目光扫过盆地，扫过那沉寂的尸傀，最终投向西北方向，玄刹遁走的方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

“伤势既然好了，有些账，也该算一算了。”他轻声自语，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将此地彻底稳固，并将那‘炼’魔之事，提上日程了。”

他感受到，经过此次沉睡与蜕变，他对“封”、“炼”二字的理解已然更深，对源棺的掌控也再上台阶。或许，是时候尝试更主动、更高效地炼化那天魔魔念了。

苏醒的，不仅仅是一具更强的身躯，更是一颗历经死寂淬炼，愈发坚定、愈发深邃的求道之心。

薪火未熄，反而燃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