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69章 幽径深潜见灵髓，铜心未冷谋残局

黑暗，粘稠如墨，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唯有自身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和青铜脚掌踏碎岩层的闷响，在狭窄陡峭的甬道中反复撞击、回荡，震耳欲聋。

王默然在这近乎垂直向下的未知甬道中发足狂奔，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失控般的坠落与强行制动交替进行的疯狂冲刺。青铜之躯沉重无比，带来的惯性惊人，每一次下坠都需以蛮力蹬踏岩壁减缓速度，碎石四溅，留下深深的凹痕。

后方，林陌那冰冷如毒蛇的杀意紧紧锁定，虽因甬道狭窄和棺椁异动稍被延缓，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更深处，那棺中存在的漠然注视，则如同高悬于灵魂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所处的绝境。

眉心处的苍白碎屑光芒稳定，清凉的镇封之力如同最后的灯塔，护持着他识海不被彻底侵蚀，也为他指引着方向——并非向上，也非横向，而是一路向着大地更深处，那无法预测的幽暗之中。

这条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且越往下，空气反而变得不再污浊，反而渐渐弥漫起一种奇异的气息——并非地脉灵气的温和滋养，也非暗界能量的疯狂污染，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仿佛源自大地最核心处的、厚重沉凝的生机？其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与苍白碎屑同源的镇封意蕴！

混元老祖虚弱却惊疑的声音在王默然识海中响起：“古怪！这气息…似是‘地髓灵精’？但又有所不同，更加…古老沉重？还混着‘镇界石’的味道？这下面到底埋了什么？”

王默然无暇细究，他只是拼命向下。青铜化的身躯带来了恐怖的防御和力量，但也极大地消耗着他的体力和本就不多的灵炁。右胸的冰冷沉重感愈发明显，甚至开始影响左半身的活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千钧重物。

就在他感到力竭，速度不得不减缓之时，前方陡然开阔！

他猛地冲出一段缓坡，重重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他踉跄前冲了好几步，青铜脚掌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才勉强稳住身形。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死路或更大的洞窟，而是一条…人工开凿痕迹更加明显、却也更加古老的宏伟廊道！

廊道极高极阔，两旁墙壁并非粗糙岩壁，而是由一种暗沉色、打磨光滑的巨大条石砌成，严丝合缝，表面雕刻着与铜棺符文同源、却更加宏大、更加复杂的图案，描绘着星辰运转、地脉奔流、以及一些顶天立地的巨大人形生物与不可名状的阴影搏斗的场景，充满了史诗般的苍凉与悲壮。

廊道向前后方无限延伸，没入黑暗，不知通往何处。空气在这里几乎凝滞，那种厚重沉凝的古老生机与镇封气息更加浓郁，甚至形成了淡淡的、如同水波般的灵雾，缓缓流淌。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廊道地面中央，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块块磨盘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液态光晕流转的奇异晶石。这些晶石散发出柔和而持久的光芒，如同亘古不灭的长明灯，照亮了这段沉睡的走廊。它们散发出的能量气息，精纯而温和，远超上方地脉空腔中的灵液，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地脉核心？！不！这是…‘灵髓晶砖’？！”混元老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以灵髓固化铸砖，铺地为阵？！何等手笔！这绝非人力可为！此地…此地难道是…”

他的话未说完，王默然却顾不得这许多。后方甬道中已传来清晰的追击声！林陌快要到了！

他目光急速扫视，发现左侧墙壁下方，有一处因年代久远而坍塌形成的凹陷，勉强可容一人藏身，且恰好位于两块灵髓晶砖之间，能量气息相对混乱，或许能干扰感知。

他毫不犹豫，立刻闪身躲入其中，全力收敛自身所有气息，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几乎压制到停滞，青铜之躯与冰冷古老的条石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唯有眉心碎屑的光芒被极力内敛，微微流转，警惕地感知着外界。

几乎是同时，林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甬道中冲出，轻巧落地，动作依旧干净利落，但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显然追击过程也并非轻松。他身后，只跟着两名实力最强的队员，其余人似乎被留在上方处理铜棺的烂摊子或伤亡者。

一落地，林陌锐利的目光便如同鹰隼般扫过整个宏伟廊道，即便是他，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震撼与凝重。他显然也认出了这地方的非同寻常。

“分头探查！注意能量残留和痕迹！他刚下来，跑不远！”林陌冷声下令，声音在空旷的廊道中激起轻微回音。

两名队员立刻呈战术队形，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向廊道两端探查而去，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发出细微的嗡鸣。

林陌自己则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地面，最终定格在王默然藏身凹陷附近的那几块灵髓晶砖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似乎察觉到了此地能量场的细微不协调，却又无法精准定位。

他缓缓踱步，走向王默然藏身的方位。

王默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青铜手指微微扣入石壁，体内那新生的、暗沉厚重的力量缓缓流转，蓄势待发。若被发现，唯有拼死一搏！

就在林陌距离凹陷不足五步之时——

呜——嗡——

整个宏伟廊道，猛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并非来自上方，而是源自更深、更远的地底！仿佛某种沉睡的巨物翻了个身！

廊道顶端的尘埃簌簌落下，墙壁上的古老刻痕微微发光，地面那些灵髓晶砖光芒大放，流淌的灵雾骤然加速！

一股比上方铜棺更加苍老、更加浩瀚、却也更加中正平和的意志，如同被惊扰般，缓缓苏醒，扫过廊道！

这意志并无恶意，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仿佛在审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林陌和那两名队员脸色同时一变，动作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大山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们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随即冒烟报废！

“不好！此地有灵！级别远超预估！”林陌惊骇低语，再顾不得搜寻王默然，急声道，“撤退！原路返回！快！”

那浩瀚意志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持续施加压力，似乎只是警告。

林陌如蒙大赦，毫不犹豫，带着两名队员，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狼狈地冲回了那陡峭的甬道，向上攀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王默然依旧死死压制着气息，一动不动。直到上方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那浩瀚的意志也缓缓沉寂下去，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冷汗（如果青铜身躯还能产生的话）几乎浸透了他的意识。

好险！

他缓缓从凹陷中走出，看着眼前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古老廊道，心绪复杂。

暂时摆脱了追兵，却陷入了更深的未知之地。此地蕴含的秘密和危险，恐怕比上方的铜棺更加惊人。

而他的身体状况，已糟糕到极点。青铜化虽暂时受控，但对身体的负担巨大，且仍在缓慢侵蚀。方才强行爆发和奔逃，更是雪上加霜。他需要时间休整，需要能量补充，更需要弄清楚如何真正掌控这具身躯。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那些光芒柔和的灵髓晶砖上。

这些晶砖蕴含的能量精纯而庞大，且似乎与碎屑同源，带着镇封意蕴，或许…能为他所用？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块晶砖旁，尝试着将青铜手掌轻轻覆盖其上。

嗡——！

一股精纯、厚重、温和却沛然莫御的能量，瞬间顺着手臂涌入体内！

这能量并非普通的灵气，更像是一种高度凝聚的、蕴含着大地本源生机与某种古老法则的“灵髓”！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灵髓能量一进入体内，并未与他那兵煞灵炁或青铜之力产生冲突，反而如同甘霖般，迅速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疲惫的神魂，甚至连那冰冷沉重的青铜之躯，都仿佛变得稍微“柔软”了一丝，那侵蚀的剧痛也稍稍缓解。

更让他惊喜的是，眉心处的苍白碎屑，对这灵髓能量表现出极大的“亲和”，主动吸收着一部分，其表面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明亮，散发出的镇封之力也增强了一丝。

有效！

这些灵髓晶砖，或许能暂时缓解他的危机，甚至…为他进一步炼化青铜之躯提供能量！

但他不敢大量吸收，生怕再次惊动那沉睡的浩瀚意志。

他盘膝坐在两块晶砖之间，小心地引导着丝丝缕缕的灵髓能量入体，修复着伤势，补充着消耗，同时更加专注地内视，尝试着去理解和掌控那新生的、暗沉厚重的力量，以及这具半人半“器”的躯体。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有所感，睁开眼，看向廊道深处那片无尽的黑暗。

手中的苍白碎屑，再次传来了微弱的、却更加清晰的指引意蕴，指向那个方向。

仿佛在那黑暗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它。

是出路？是更大的秘密？还是…更深的陷阱？

王默然缓缓站起身，青铜身躯在灵髓微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他看了一眼追兵退去的甬道，又看向廊道深处。

后退，已无路。上方是死局。

唯有向前，在这条沉寂了万古的幽深廊道中，去探寻那渺茫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那蕴含着古老生机的空气，迈开沉重的步伐，向着黑暗深处，一步一步，坚定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荡，如同孤独的鼓点，敲响在时光的断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