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44章 家归默园 道阻且长

破晓后勤处的批复下来得比王默然预想的更快。或许是他那份字斟句酌、充分强调“稳定生产”、“减少安置点负担”、“便于监控管理”的申请报告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陈国卫在权衡后，觉得将他的父母置于默园这个半监控状态下更便于控制他本人。

无论如何，机会到手，王默然没有丝毫耽搁。

他特意向巡逻队报备，借用了那辆破晓配发的、布满监听设备的越野车，仔细打扫干净，甚至还找来几块相对干净的软垫铺在座位上——做戏做全套，一个渴望接回父母、努力表现的儿子形象必须立住。

再次来到那个庞大、混乱、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安置点，王默然的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些沉郁，多了份迫切的期待，但眼底深处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办理手续的过程繁琐而刻板，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核对着各项文件，反复确认担保条款，仿佛不是在移交两个大活人，而是在处理什么危险品。王默然脸上始终堆着谦卑而感激的笑容，耐心应对着每一个环节，手指却在袖中微微蜷紧。

终于，在一间拥挤嘈杂的大通铺角落，他看到了那两张熟悉而又苍老了许多的面孔——父亲王建国和母亲李秀兰。

相比上次见面，二老的气色竟然好了不少。虽然依旧瘦削，脸上刻满了苦难的痕迹，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麻木，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期盼。母亲李秀兰甚至试图整理一下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王默然鼻子一酸，快步上前，声音有些发哽：“爸，妈，我来接你们了。”

“哎，好，好…”王建国不善言辞，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胳膊，眼神在他缠着绷带的右臂和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流露出担忧。

李秀兰则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眼圈泛红：“小然，你受苦了…这胳膊怎么了？是不是又去做危险任务了？破晓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没事，妈，不小心摔了一下，快好了。”王默然挤出轻松的笑容，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破晓领导挺好的，看我能种点东西，特意批了块地，让我接你们过去享福呢。”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一些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都能听到，话语中充满了对“组织”的感激和对未来“好日子”的憧憬。

周围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深深的怀疑。在这末世，能离开这绝望的安置点，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王默然不再多言，利落地帮父母拿起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乎就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装着全家福照片的旧相框——搀扶着二老，穿过拥挤的通道，走向外面停着的越野车。

离开安置点大门的那一刻，李秀兰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大囚笼般的建筑，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王建国则挺直了些佝偻的背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王默然沉默地为他们拉开车门，小心地护着他们坐进后座。

车子发动，驶离安置点。后视镜中，那巨大的阴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废墟的地平线下。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李秀兰悄悄抹着眼泪，王建国望着窗外飞逝的荒凉景象，久久不语。

“爸，妈，放心吧。”王默然打破沉默，声音平稳而有力，“以后会好的。我那块地虽然偏了点，但安静，也没那么多人挤着。我种了些东西，长势还行，饿不着。”

他没有过多描绘虚幻的美好，只是给出最实际的承诺。

李秀兰擦干眼泪，努力笑了笑：“哎，我儿子有本事了…妈知道你不容易…”

王建国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去了那边，规矩听组织的，但也别啥事都往前冲…护好自己。”他话不多，却透着最深沉的关切。

王默然心中一暖，重重点头：“我知道，爸。”

车子驶近默园。当那歪歪扭扭却异常坚固的浊晶矮墙、茂盛得过分的地薯藤蔓映入眼帘时，王建国和李秀兰都愣住了，眼中满是惊愕。

“这…这墙…”王建国是老钳工，对材料有种本能的敏感，他能看出那浊晶墙体的不凡。

“地里…咋能长这么好啊？”李秀兰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叶片肥厚、泛着微光的藤蔓。

王默然停好车，一边搀扶父母下车，一边笑着解释，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自然道出：“运气好，这地方以前好像是个啥研究所的试验田，土质有点特殊，我又瞎猫碰上死耗子，捡到点以前留下的好肥料…加上破晓给的改良种子，就长成这样了。就是样子怪了点，但能吃，顶饿！”

他将一切再次归功于“运气”和“破晓的支援”，完美契合他的人设。

走进矮墙内，看到儿子亲手垫高的硬地、规划出的区域，甚至还有一个用废弃材料勉强搭起的简陋灶台，二老的眼圈又红了。这里虽然简陋，却透着一种家的气息，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小小天地。

安顿好父母，王默然立刻忙碌起来。他将车上带来的干净被褥铺好，取出之前存入石盒空间的新鲜净水和那几块品质最好的、被石盒纯化后能量温和的地薯，熟练地生火做饭。

当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烤地薯和一碗简单的菜汤端上来时，李秀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多久了，没有吃过一顿儿子做的、像样的饭了。

王建国默默拿起一块地薯，咬了一口，咀嚼着，那甘甜软糯、并带着一股微弱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的滋味，让他僵硬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好吃…小然，这…”李秀兰也尝出来了，这地薯绝非普通东西。

“嗯，这地长出来的东西是有点不一样，可能营养好点。”王默然含糊地解释，“多吃点，对身体好。之前给您二老打的营养液，就是托我朋友张明轩从这地薯里提炼的，他化工技术没得说，提纯得特别到位，不然您二老恢复得也没这么快。”

他顺势提到了张明轩，既解释了父母之前身体好转的原因，也为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多“特殊产物”埋下伏笔。

听到张明轩的名字，二老都点了点头。那个有点宅、却格外靠谱的技术员小伙子，他们是知道的，也放心。

一家三口，就在这末世废墟环绕的奇异园圃中，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饭菜简单，却充满了温情与希望。

夜晚，王默然将相对舒适些的窝棚让给父母休息，自己则在矮墙角落找了个避风处打坐守夜。

听着父母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王默然心中守护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同时，一股巨大的压力也油然而生——他必须变得更强，才能守护住这份脆弱的美好。

他的意识沉入识海。

“老混，”他主动开口，“我父母接回来了，接下来，必须尽快提升实力。锻体极境我已到达了这么久，但我迟迟不敢突破。而且这青铜化…”他内视着右臂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色泽，“极境之后，本该直接踏入炼气境界，但根据你说的和这些日子看下来，以极境之资突破炼气恐怕压制也不住它吧？”

混元老祖的虚影在识海中浮现，这次没有立刻嘲讽，而是带着一丝罕见的严肃。

“小子，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老祖声音低沉，“寻常修士，【锻体】圆满，气血如汞，经脉通达，便可自然而然引气入体，开辟丹田气海，踏入【炼气】之境。所谓极境，不过是将此境锤炼到近乎完美，底蕴更深，突破后潜力更大罢了。”

“但你不同。”老祖的虚影似乎“看”向了王默然那青铜化的右臂，“《兵厄煅骨经》走的本就是偏锋，炼的是金煞之气，求的是杀伐之力。你又不知为何出现了那诡异的‘锈火’，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青铜煞气反噬侵染。你的体魄，早已偏离常轨。”

“若按部就班，以极境体魄强行引气，开辟的也必是充满兵戈煞气的丹田，与你那锈火倒是相得益彰，威力或许更甚。但如此一来，青铜化必将随之深入骨髓神魂，与你彻底绑定，根本挡不住你青铜化的侵蚀。届时，你是人，还是一柄青铜兵器…我也说不好，毕竟这谁也没见过。”

王默然心中凛然。这正是他最大的担忧。

“还有其他的方法么？”他冷静问道。

“方法？”混元老祖哼了一声，“反正我是才疏学浅了。”

但顿了顿，老祖的语气又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和某种…研究者般的狂热：“不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万般绝境，总有一线生机。”

“你身负锈火，此火诡异，似有灵性，能焚邪转灵，本身或许就蕴含着一丝‘转化’与‘平衡’的奥义。那石盒的奥秘，你也初步触及。加之此地有地脉蜃妖，其力偏于幻惑滋养，与你那兵厄煞气相克相生…”

“或许…你突破极境、踏入炼气的关键，不在‘引气’，而在…‘化煞’？或者…‘筑炉’？”

“化煞？筑炉？”王默然若有所思。

“没错！”混元老祖越说思路越清晰，“以身为炉，以锈火为柴，以地脉灵能为风，将那侵染你的青铜煞气、兵厄金煞，乃至此地浓郁的浊气，统统投入其中，淬炼、转化、平衡！炼去其暴戾失控的杂质，留下其最精纯的‘锋锐’、‘不灭’意蕴，以此为基础，重塑丹田，开辟气海！”

“这条路，无人走过！凶险万分！稍有差池，就是炉毁人亡，神魂俱灭的下场！”混元老祖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但若是成了…你的【炼气】之境，或将前所未有！根基之厚，潜力之大，恐怕远超想象！虽然不敢说完全摆脱你那铜胳膊，但应该能让你的青铜化侵蚀与你的修为达到诡异平衡，甚至可能成为你最强的神通根基！”

王默然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混元老祖描绘的前景，堪称疯狂，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以身为炉，炼煞为基！

这完全颠覆了传统修炼的认知，却无比契合他目前的处境和所拥有的资源！

风险极大，但收益同样巨大！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的思维飞速运转，结合自身所学的科学认知，去分析、辩证这条路的可行性。

能量转化、物质守恒、系统平衡…老祖所说的“炉”，或许可以理解为一个高度复杂精密的能量反应釜？“化煞”的过程，就是一场发生在体内的、可控的、针对特定能量的核聚变或核裂变？

需要稳定的能量源（地脉、玉髓）、高效的反应催化剂（锈火）、强大的控制力（神识）、以及…一个足够坚固的“反应釜”体魄（极境）！

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但理论归理论，实践起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需要准备什么？”王默然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首先，你的体魄现在差不多达到真正的【锻体极境】圆满！但还不够，五脏六腑、经脉窍穴，乃至神魂意识，都必须锤炼到当前境界的极致中的极致！这是‘炉身’的基础，否则根本承受不住化煞的反噬！”

“其次，对锈火的掌控必须更上一层楼！要能如臂指使，精细入微地控制其燃烧与转化，这需要持续磨炼神识和对功法的理解。”

“第三，需要大量精纯的能量作为‘柴薪’和‘缓冲’！生灵玉髓是好东西，但还不够！最好能找到更多类似的地脉灵物，或者…充分利用那石盒的转化之能，以及地下那头蜃妖的反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混元老祖语气凝重至极，“你需要一件‘定炉之物’！一件能在你体内能量彻底暴走、即将崩溃时，强行稳定局面的宝物！此物必须品阶极高，且属性偏向镇压、平衡或守护！”

王默然默默记下所有要求。前三点，都可以通过努力和时间逐步达成。唯有最后一点，“定炉之物”，听起来就绝非易得。

“这种东西…哪里去找？”

“可遇不可求。”混元老祖叹了口气，“明界大宗门的镇派法宝或许可以，但你就别想了。或许…某些极其罕见的天生地养的灵物，或者…与你那石盒同源的东西？”

石盒？王默然心中一动。石盒本身显然无法纳入体内，但那把钥匙呢？或者…石盒内部那个平衡循环所产生的东西？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王默然的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有了方向，就不再迷茫。

他看了一眼身后窝棚中安睡的父母，又感受了一下体内奔腾的力量和那冰冷的青铜右臂。

无论多难，他都必须走下去。

这条独一无二的炼煞之路，他走定了！

夜色深沉，默园之中，一个超越常理的修炼之路，正在悄然酝酿。而远方的破晓总部，“古籍解读厅”的灯光也依旧长明，属于这个时代的变革，正从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同时加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