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41章 残垣砺刃，薪火初芒

地下室的第二日，在铅灰色天光透过缝隙投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明暗交替中，悄然流逝。死寂依旧是主旋律，但那凝固的绝望气息，似乎被一种微弱却坚韧的“活性”悄然稀释。这活性，源于四人体内那缓慢却确实在发生的修复与适应，源于那被共享的、浑浊却维系生命的水源，更源于那在绝境中依旧不肯熄灭的、名为“希望”的星火。

王默然不再瘫软如泥。他靠墙盘坐，双目微阖，面容依旧苍白憔悴，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但气息却比昨日平稳悠长了少许。识海之内，那混沌漩涡依旧布满裂痕，旋转缓慢得如同即将停摆的磨盘，但其核心那缕混沌之火，却不再如昨日那般黯淡欲灭，反而呈现出一种内敛的、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后的沉静光泽。

他并未主动催动“汲黯补天”之法，那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只是放空了心神，如同老僧入定，任由身体本能地去适应、去吞吐这片天地间弥漫的、代表着衰亡与终结的星骸死气。这是一种被动的、极其缓慢的淬炼。每一次死气那冰寒刺骨、带着腐蚀意味的能量渗入体内，都如同无形的刻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与道基上留下新的伤痕，但也同时将那些不够坚韧、不够纯粹的杂质“磨蚀”而去。随后，混沌之火便会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以那初悟的“汲黯”意蕴，缓缓地将这磨蚀后残留的精纯死寂本源汲取、炼化，化作一丝丝微不可查、却异常精纯的混沌本源，融入漩涡，修补着那些裂痕。

过程依旧痛苦，如同将自身置于无形的碎岩机下缓慢碾压。但王默然的心，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磨砺中，变得愈发沉静，愈发通透。他仿佛能“听”到自身道基在那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循环中，发出的细微嗡鸣，那是一种蜕变的声音，是于死境中向死而生的倔强。

他对混沌之道的理解，在这种近乎自虐般的被动淬炼中，悄然深化。混沌，并非一味地包容与吞噬，更包含着一种极致的“磨蚀”与“提纯”。以万般磨难为磨石，砺我道心；以诸界死寂为薪柴，燃我道火。

另一边，玄刹的状态恢复得最为明显。兵厄煞气本就霸道绝伦，侧重于挖掘自身生命潜能，其恢复速度远非寻常功法可比。经过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运功疗伤，她左臂那恐怖的伤口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极远，但表面的溃烂已然被遏制，新的肉芽在伤药与煞气的双重作用下缓慢滋生，带来了麻痒与刺痛交织的感觉。她已能较为自如地活动左臂，进行一些不太剧烈的动作。周身那消耗殆尽的煞气，也重新凝聚起薄薄的一层，虽然远未恢复战力，但至少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她大部分时间依旧静坐疗伤，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起身，如同最警觉的哨兵，无声地走到入口处，凝神感知外界动静，那暗银的眸子深处，冰冷与锐利重新凝聚。

洛薇是第二个完全恢复清醒的。观星阁的星辉灵力温和而富有韧性，尤其擅长滋养神魂与修复本源之伤。她依靠着那点微薄的浑水和自身冥想法，终于稳住了伤势，虽然力量十不存一，但至少拥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和清晰的思维。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忍着身体的虚弱与不适，仔细检查了张明轩的状况，确认他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她便主动接替了部分“内务”，用找到的破布蘸水，小心地替依旧昏迷的张明轩擦拭脸颊和手臂，保持基本的清洁，避免感染。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那星辰般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属于学者的沉静与属于同伴的关怀。

张明轩是四人中恢复最慢的。他本身修为最低，体质也远不如玄刹和王默然那般经过千锤百炼，在此地恶劣环境的侵蚀下，伤势最为沉重。但他顽强的生命力，以及王默然不惜代价渡入的那丝蕴含混沌意蕴的精气，终究是吊住了他的性命。他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脸色不再那么吓人，偶尔手指会无意识地抽动一下，仿佛在梦魇中挣扎。

当第三日那微弱的天光再次渗入地下室时，一种无形的共识在四人之间达成——不能再等了。

王默然缓缓睁开双眼，混沌之瞳中那旋转的星云似乎凝实了一丝，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多了一份沉淀后的力量感。他看向玄刹，微微颔首。

玄刹会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左臂，走到入口处，低声道：“我出去探路，寻找可用之物，最多两个时辰返回。”

王默然没有反对，只是补充道：“优先……金属，能量源，完整……容器。小心……未知生物。”

玄刹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入口处。

地下室内，只剩下王默然、洛薇以及昏迷的张明轩。

王默然挣扎着站起身，脚步依旧虚浮，但他强迫自己适应这种虚弱。他走到那堆废弃的金属零件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地审视着。他的手抚过那些锈迹斑斑、冰冷粗糙的金属表面，混沌之瞳微微闪烁，仿佛能穿透那层腐朽的外壳，“看”到其内部的结构与残留的能量特性。

“洛薇姑娘，”他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几分中气，“你对这些……远古造物的结构，了解多少？”

洛薇闻言，放下手中的布条，走到王默然身边，仔细观察着那堆零件。她纤细的手指拂去一块扭曲金属板上的灰尘，露出下面模糊的、似乎代表着某种标准化生产序列的刻痕，星辰般的眸子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观星阁的记载中，涉及诸多失落文明的科技造物。”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条理清晰，“从这些零件的制式和材质来看，偏向于一种……注重实用性与大规模生产的工业风格，与明界主流炼器手法迥异，更接近某些记载中的……‘凡人纪元’巅峰科技，或者……某些走向极端实用主义的星海流浪文明遗物。”

她指向一块带有复杂散热鳍片的黑色金属块：“这个，很像某种高能量载具的引擎散热模块残骸，可惜核心部分已经损毁。”又指向几根粗细不一、接口特殊的金属管：“这些管道，材质特殊，内部有能量导流镀层残留，可能是某种能量传输系统的一部分……”

凭借着观星阁广博的见识传承，洛薇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开始为王默然解析这堆“垃圾”中可能蕴含的价值。她的解读，与王默然从“巡星令”中获取的、更偏向于能量本质与基础材料学的知识相互印证、补充。

王默然默默听着，心中不断推演、计算。他需要的，不是修复这些远古造物，而是在这堆废墟中，找到能够被他们目前极其有限的条件所利用的“元件”，进行一种跨越时代与技术体系的……“魔改”与“整合”。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几块大小不一、表面有着奇异电路蚀刻痕迹的暗色板材，以及几个密封性尚可、内部似乎有液态或凝胶状物质残留的金属罐上。

“这些东西……”王默然指着那些板材和金属罐，“或许……能用来……制作一个……简单的……能量感应……和净化装置。”他看向洛薇，“需要你的……星辉之力辅助……进行……初步的……能量引导与稳定。”

洛薇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需要我怎么做？”

就在王默然与洛薇在地下室中，凭借有限的知识与材料，开始尝试敲响“锈骸”第一声微弱的技术序曲时，外出探索的玄刹，也在这片无垠的废墟中，进行着一场沉默而危险的狩猎。

她的身影在巨大的金属残骸与崩塌的建筑废墟间快速穿梭，脚步轻盈如猫，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暗银的眸子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她手中紧握着那柄断剑，虽然煞气未复，但剑身那冰冷的锋芒，依旧是她最可靠的伙伴。

按照王默然的指示，她优先寻找着相对完整的金属容器、可能蕴含能量的物品、以及任何看起来“有用”的东西。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大部分区域都被厚厚的辐射尘和腐朽物覆盖，许多看似完好的结构，轻轻一碰便会化为齑粉。

她在一片疑似大型载具残骸的区域，找到了几个密封性极佳、内部空置的合金箱子，正好可以用来储存物资。在一处半塌的、像是能源调度站的建筑内，她发现了一些散落的、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菱形晶体——根据王默然之前的描述，这似乎是某种高效的能量电池残片，虽然能量几乎耗尽，但其结构本身或许有价值。

她还敏锐地注意到，在一些金属残骸的背阴处，生长着一些与王默然描述的“黯苔”相似的暗沉地衣，她小心地采集了一些。

然而，危险总是不期而至。

就在她试图从一个倾斜的金属架子上取下一盏似乎结构尚算完整的、古老的探照灯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小节肢刮擦金属的“沙沙”声，猛地从架子下方的阴影中传来！

玄刹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形瞬间向后暴退！

几乎在她退开的同一时间，数道细长的、如同放大版蜈蚣、但通体覆盖着暗蓝色几丁质甲壳、头部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圆形口器的怪异生物，如同闪电般从阴影中激射而出，扑向了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它们的速度极快，口中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粘液，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白烟！

是这片废墟的“土着”生物！

玄刹眼神一冷，不退反进！她虽然状态未复，但战斗本能早已融入骨髓！脚下猛然发力，身形如同鬼魅般侧滑，避开那腐蚀粘液的同时，手中断剑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

嗤！嗤！嗤！

剑光精准而高效！没有多余的浪费，每一剑都点在那怪异蜈蚣的头部与身体连接的脆弱关节处！锋锐的断剑配合着玄刹那妙到巅毫的发力技巧，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瞬间将三只扑来的蜈蚣斩成数段！

暗蓝色的腥臭血液喷溅而出，那几段残躯在地上疯狂扭动了片刻，便不再动弹。

玄刹持剑而立，微微喘息，左臂的伤口因刚才的爆发而传来阵阵刺痛。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更多的怪物潜伏后，才迅速上前，取下了那盏探照灯，连同之前收集的物资一并收起，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地下室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次遭遇，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片废墟潜藏的危险。它们必须尽快获得自保的力量。

当她带着收集到的物资返回地下室时，王默然和洛薇正围在一块较大的暗色电路板前，洛薇指尖萦绕着微弱的星辉，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能量，注入电路板某个特定的节点，而王默然则双手虚按其上，混沌之瞳紧盯着板子上那些细微的能量流动，试图以其混沌意蕴，“安抚”并“整合”那些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混乱不堪的能量回路。

他们的脚下，已经散落着一些被拆解、改造过的零件，一个看起来粗糙简陋、由几个金属罐和电路板拼接而成的、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古怪装置，已初具雏形。

玄刹将带回的物资放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旁，继续运功疗伤，但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却昭示着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残垣之下，知识的星火与求生的意志，正在将这堆文明的残骸，一点点锻造成通往未来的……第一块基石。

“锈骸”的雏形，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国度中，正悄然孕育着它最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