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12章 残炉砺心，暗流涌动（上）

观星叟那如同无形山岳般的精神威压虽已散去，但其留下的冰冷阴影与那句“三天期限”，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洞窟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昏黄摇曳的灯光，此刻也显得格外惨淡，将三张疲惫而紧绷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咳……咳咳……”王默然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洞窟中格外刺耳，他用手背抹去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那血迹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方才强行抵挡观星叟的精神威压，几乎将他那刚刚经历涅盘、远未稳固的灵炉再次推到了崩溃的边缘。识海之内，那尊布满暗金色裂痕的灵炉光芒黯淡到了极点，炉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炉壁上的裂痕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扩大的迹象，每一次轻微的灵力运转，都带来神魂撕裂般的剧痛。

道基之伤，重于山岳。非大机缘、大毅力、大资源不可弥补。

“默然！”张明轩焦急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你的伤……我们必须想办法，不能再硬撑了！”

王默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他的动作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他缓缓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粗糙的星骸岩壁，冰冷坚硬的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玄刹，又看了看满脸忧惧、手足无措的张明轩，心中那根名为责任的弦，绷得更紧了。

三人之中，玄刹本源受损，昏迷不醒；张明轩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还能勉强行动的他自己，也是外强中干，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一成。而外面，是虎视眈眈的邬煞，是神秘莫测、实力深不可测的观星叟，是整个混乱而危险的“破碎棱镜”。

绝境，真正的绝境。

但王默然的眼中，却看不到绝望，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反而彻底沉静下来的冰冷与计算。他如同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却仍不肯离桌的赌徒，在绝境中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翻盘的机会。

“明轩，”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检查邬煞送来的丹药和玉简。小心些，可能有诈。”

张明轩闻言，立刻强打起精神，拿出随身携带的简易分析设备，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测那几个药瓶和那枚记录信息的玉简。他的动作专注而迅速，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价值的体现。

王默然则再次闭上双眼，并非调息——以他此刻灵炉的状态，强行汲取外界那稀薄而狂暴的能量无异于饮鸩止渴——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如同一个最苛刻的工匠，审视着那尊濒临破碎的“作品”。

灵炉的状况比他感受到的还要糟糕。炉壁上的裂痕并非静止，而是在微弱地蠕动、扩张，仿佛有生命般在缓慢侵蚀着炉体本身。炉火更是飘摇不定，那丝由星泪金赋予的锐利金芒，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与炉壁之间存在着明显的隔阂感，无法真正融为一体。

“老混，”他在心中呼唤，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办法吗？”

混元老祖的魂光此刻也显得极其黯淡，方才抵御观星叟的威压，他也消耗巨大。他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叹道：“难，难，难！小子，你这次玩得太大了！灵炉重铸，本是逆天而行，你却又强行剥离星泪金本源，简直是雪上加霜！如今炉基不稳，裂痕深入本源，寻常丹药已是无用。除非……除非能找到‘虚空星髓’或者‘万载石乳’这等温养神魂、弥合道基的天地奇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或者……你能在三天内，对自身灵炉之道有颠覆性的领悟，引动其内在生机，自我修复。”

“虚空星髓？万载石乳？”王默然心中苦笑，这两种天材地宝，他只从混元老祖偶尔的吹嘘中听闻过名头，皆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在这资源匮乏、混乱不堪的陨星海，去寻找它们？无异于痴人说梦。至于颠覆性的领悟？更是虚无缥缈。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枚被他珍而重之收起、来自“逐光者号”舰长洛星尘的身份铭牌。这铭牌入手冰凉，非金非木，材质特殊，上面除了名字，还刻着巡天司的徽记和一些细微的、仿佛装饰性的纹路。

之前情势紧急，他并未仔细探查。此刻，在绝境之中，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一位巡天司的舰长，在最后时刻，除了留下星图和日志，是否会在这随身携带的身份铭牌中，隐藏些什么？

他取出铭牌，握在掌心，再次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探入其中。这一次，他探查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的异常波动和纹路的细微差别。

起初，依旧一无所获。铭牌内部结构简单，似乎只是一件普通的身份信物。

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他神识扫过铭牌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仿佛只是铸造瑕疵的凹点时，灵炉深处，那缕属于星泪金的锋锐意蕴，竟自发地微微一动！

有反应！

王默然精神一振，立刻集中神识，引导着那缕微弱的星泪金意蕴，如同最精密的钥匙，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个凹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震动从铭牌内部传来！紧接着，那看似装饰性的纹路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缓缓亮起了微弱的蓝色光芒！光芒流转，最终在铭牌背面，凝聚成了一副更加微小、却更加精细复杂的星图，以及一行细若蚊蚋的星际通用文字：

“星骸港，‘潜影’联络点，暗语：‘星光照耀归途’。”

潜影？联络点？

王默然瞳孔微缩！这洛星尘，果然留下了后手！“潜影”听起来像是巡天司设置在各地的秘密情报站点！而这联络点，竟然就在这“星骸港”！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王默然心头，是意外，是惊喜，更是一丝沉甸甸的压力。这枚铭牌，不仅是一个联络方式，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洛星尘未能送出的警示，或许可以通过这个联络点传递出去！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潜影”联络点必然极其隐秘，能否信任？是否已经被“蚀骨”或“虚空影族”察觉？贸然接触，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张明轩那边也有了结果。

“默然，检查完了！”张明轩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丹药没问题，是明界军方制式的‘蕴神丹’和‘生肌化瘀散’，品质中上，对稳定神魂和治疗肉身伤势有不错的效果。但是……那枚玉简被下了暗手！内部隐藏着一个极其隐蔽的追踪符文，一旦读取信息，就会自动激活，向外发送我们的位置！”

果然！邬煞和那观星叟根本没安好心！所谓的交易和庇护，不过是缓兵之计，或者说，是更方便他们掌控、夺取星泪金的伎俩！

王默然眼中寒光一闪，接过那枚玉简，神识扫过，果然在玉简内部结构的深处，发现了一个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细微符文，正散发着极其隐晦的能量波动。

他没有试图去破除它——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破除很可能打草惊蛇。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将玉简收入怀中，并未读取其中的信息。

“丹药收好，关键时刻再用。”王默然对张明轩吩咐道，随即拿起那瓶“蕴神丹”，倒出两粒，自己服下一粒，又将另一粒小心地喂入玄刹口中，并以微弱的灵力助其化开药力。他现在急需稳定神魂，阻止灵炉伤势恶化，而玄刹也需要尽快苏醒，多一份战力。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有力的暖流，滋养着干涸刺痛的神魂。王默然能感觉到，灵炉那不断恶化的趋势被稍稍遏制，但那深入本源的裂痕，依旧如同无底洞般，吞噬着药力，修复效果微乎其微。

他必须争分夺秒！

“明轩，”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决断，“你继续尝试连接外面的公共信息网络，重点收集三个方面：第一，所有关于‘观星叟’此人的信息，他的来历、实力、势力背景；第二，星骸港内，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事件，或者有没有陌生的、强大的势力出现；第三，留意任何关于‘星泪金’交易、或是特殊矿物拍卖的消息。”

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对手，也需要寻找可能存在的、修复道基的契机。那“潜影”联络点是最后的底牌，非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张明轩重重点头，立刻坐到角落，全力操作起他那套宝贝设备，指尖在光屏上飞快跳动，试图从那混乱不堪的公共信息流中，筛选出有价值的东西。

洞窟内再次陷入了忙碌的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王默然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玄刹偶尔因药力化开而发出的无意识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王默然一边竭力炼化着“蕴神丹”的药力，稳固着摇摇欲坠的灵炉，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错综复杂的局面。

观星叟……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金丹境，甚至可能更高。他对星泪金志在必得，而且似乎对治疗道基之伤颇有信心，其背后可能代表着某个庞大的组织或势力。三天的期限，是威胁，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利用其需求，火中取栗的机会？

邬煞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小角色，不足为虑，但其背后的关系网需要警惕。

而“潜影”联络点，是变数，也可能是破局的关键。但如何接触？如何取得信任？都需要周密的计划。

还有那枚记录信息的玉简……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一下？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勾勒。风险极大，成功率低得可怜，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方向。

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恢复一丝。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多一天。他需要……赌上一切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个时辰，张明轩忽然发出一声低呼：“默然，有发现！”

王默然猛地睁开眼，看向他。

张明轩指着光屏上几条被筛选出来的、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语气急促地说道：“关于观星叟的信息很少，只知道他大概是在半年前突然出现在星骸港的，很少露面，但似乎很有地位，连几个大的星盗团都对他颇为忌惮。有人猜测他可能来自‘星海遗民’或者某个隐世的古老宗门。”

“星骸港最近最大的异常，就是大约十天前，有一艘身份不明的、受损严重的黑色小型星舰强行闯入了港口，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很快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还有，港口黑市最近确实在暗中高价收购‘星泪金’，但出货方和收购方都非常神秘，交易都在暗处进行。”

“另外……我还捕捉到一条很模糊的讯息，据说‘锈骸’工作室的名号，似乎……已经传到了陨星海？有人在打听一个叫王默然的人，但信息很混乱，无法确定来源和意图。”

“锈骸”的名号传到了陨星海？有人在打听自己？

王默然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是敌是友？是混元老祖和张明轩他们那边有了什么动作？还是……“蚀骨”组织的追查？

局势，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无论外界如何，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隐藏着追踪符文的玉简上，又看了看手中洛星尘的铭牌，最终，望向了洞窟外那一片未知的黑暗。

三天之期，如同悬顶之剑。

但他王默然，从末世废土到星骸古道，一路行来，何曾真正向命运低过头？

灵炉虽残，心火未熄。

这“破碎棱镜”的棋局，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