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的前半生,听过太多的恐惧、憎恨、谄媚、算计的话语,却从未有人这般问过他痛不痛,问他难不难过。
世人只当他是杀人如麻的暴君,却无人知晓,当年眼睁睁看着兄长死在自己刀下时,他的心早已被凌迟得鲜血淋漓,无数人指责他弑兄不孝,唾骂他残忍狠厉,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那不是他的错。
南鸢是第一个。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了,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抱有同情或者怜悯,他的一生注定被仇恨与疯狂包裹着,可总有人像一道光一样,毫无征兆的照亮他整个人生。
……
沈望伸手接住雨水,雨水是刺骨的凉的:“十三年前,朕和皇后也像是如今这般,在这里看着雨,她抱住朕,问朕是不是很心痛,告诉朕,这一切都不是朕的错。”
往事一旦想起来,就在脑海里挥散不去,南鸢记得自己那个时候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任何的目的,就只是心疼他而已。
那次,暴君不知道为何坦露心事,可她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暴君这一个人。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漠,薄情,反之,缺爱,不自信,执着,爱恨交加。
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了,只是看着他落寞的模样,就想抱住他而已。
感觉他并不生性薄凉,只是被迫成了这世间最薄凉之人。
“我的兄长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沈望想了想转口:“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烂好人。”
“他会给街边的乞儿一口饭吃,看不得众生皆苦,不喜欢战争,不喜欢血腥,每日勤勤恳恳,努力的做一个好太子,好兄长,虽然那一群所谓的手足每一个人都贴着笑过来,但我看得见他们内心的肮脏和嫉妒,可是我的兄长,还是把他们当做哥哥弟弟。”
“他勤于政务,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虽然整日说我不着调,下次再也不管我了,可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他仍旧会为我兜底,我犯了错,外祖父要责罚我,都是他替我挨着,做了一辈子的烂好人,却没想到却落得这种下场,就算是死,还想给我铺路,你说他傻不傻?”
“可陛下兄长对你的爱怎么会是傻?”
“他要是不傻,就该为自己搏一搏,而不是拿命来给我铺路,这辈子我就没为他做过任何一件事情,倒是他,无条件的爱我,爱到最后连命都没了。”
“可我觉得,你的兄长肯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着,自由自在的,像没有发生变故之前那样,做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郎……我是听说陛下之前不是这样……”
沈望忍不住的看向南鸢,淡淡的笑了一下,声音很小声:“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忽然间打了一个雷,南鸢并没有听见沈望在说些什么,倒是看见了旁边的那把伞,她颤颤巍巍的还沈望:“陛下,这不会是皇后的伞吧?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南鸢是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这把伞这么眼熟,这把伞不就是自己十三年前那一天雨里送给他的那把伞?!
“你很快就是皇后了,这伞只不过是物归原主。”
南鸢只觉得是沈望说要把属于皇后的东西都给她,是为了让她名正言顺的当皇后。
毕竟沈望这几日一直都在想着把凤仪宫原封不动的给自己,主要是宫里面宫外面还是有挺多人有意见的,没办法,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宫女,实在当不起这个皇后。
但沈望执意如此,那一群老官早就见识过沈望的手段,他们挣扎了一下也不敢说了。
而沈望为了不让她受委屈,皇后该有的,他都照搬无误的给了南鸢。
这把伞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看着沈望那双不像开玩笑的眼神,她好像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其实那个时候,我对皇后说了很多事情,兄长死后,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还全是真心话。”
“那是因为皇后的真诚打动你了吗?”
南鸢是真的好奇,他那天怎么就哔哩吧啦的说了那么多真心话。
“因为我那个时候想着,让她听完之后就把她给杀了,送去黄泉给我兄长当弟媳……”
南鸢瞳孔瞪大,她那个时候是真没有想到沈望还抱着把自己给杀掉的心思,她那个时候真的就是觉得沈望被自己的诚心所打动,然后忍不住的触景生情,说了几句实话。
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树洞,然后说完之后就想杀人灭口??!
南鸢弱弱的问了句:“那为什么后面皇后也没死……?”
“因为她说她相信我。”
南鸢听到这个解释也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不知道是该感动自己当时的触景生情心疼了他一下,还是感动自己半真半假的演技。
“可我恨她,她不爱我,说厌恶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离开我。”
南鸢静静的听着沈望对自己的怨言。
听着他对自己的恨意。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声与他融为一体,震耳欲聋,一点一点的纠缠撕咬,理智与真心比较高下,终究真心,胜了一成。
终究,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悲,恨来恨去,也只不过是恨自己不够爱他而已。
沈望又道:“可我也爱她,哪怕她骗了我,她厌恶我,我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这番话明明不该是对她说,至少不会是现在的宫女阿春,可沈望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为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心跳的频率甚至能够做到与沈望同频。
她把头再往下低一低,透过地上的积水倒影看了一下,脸上的易容术还算是牢。
她松了口气,不仔细看看,不出异样,只要这个再谨慎一些,应该还能够再撑一会。
有没有办法能够恶心走沈望,她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出一句话:“陛下,你还说喜欢我,可陛下与皇后情比金坚,皇后知道了怕不会……”
“她当然知道。”
沈望的这一番话让自己真的一点招数都使不出来了,他好厚脸皮啊!
虽然这两个人都是自己,可这话听的,怎么有种偷情的感觉?对自己偷情吗?南鸢想想也是别一番的异样。
但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当时为了离开故意做的这般绝情,沈望对自己除了本应该有的恨意,竟然还掺杂着几分爱。
他本能的反应不会作假。
沈望,承认吧,就算是被我玩弄了,可你还是这么死心塌地的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