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神龛 第91章 空白的林默

归墟。

那片象征着林默“空白之心”的、纯白的、永恒的虚空，不再宁静。

冰冷的、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像一块被强行植入健康肌体的癌细胞，突兀地、顽固地，占据了这片纯白世界的中央。病床上那个因为化疗而形容枯槁的女人，每一次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压抑的呻吟，都像一把无形的、带着倒钩的刻刀，在这片纯白之上，划下一道道深刻而丑陋的痕迹。

林默的意识体，像一个被无形锁链束缚住的幽灵，被迫悬浮在这间痛苦的陈列室里。他没有记忆，没有情感，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一种纯粹的、旁观的“存在”。

然而，那个一直悬浮在他身旁的、苏晴的数字幽灵，却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松地“旁观”下去。

她放弃了之前那种温柔的、试图用美好回忆去“引诱”的策略。此刻的她，像一个最冷酷、最精准的外科医生，手中握着由“痛苦”和“责任”磨砺而成的、最锋利的手术刀，准备开始一场，针对林默灵魂的、**解剖。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笑意的、俏皮的耳语。而是变得低沉、沙哑，像淬了毒的丝绸，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充满了悲伤的蛊惑力，一字一句地，缠绕上林默那片空白的意识。

“你看。”

她的声音，在林默的“耳边”响起，仿佛直接来自于他的潜意识深处。

“你看清楚她。看清楚她因为化疗药物而不断呕吐的样子。看清楚她因为癌细胞扩散，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却又为了不让你担心，而强撑着对你微笑的样子。”

画面中，那个病床上的女人，正在经历新一轮的剧痛。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团，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但当一个年轻男人的幻影（那是过去的林默）推门进来时，她却立刻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努力地扯出一个苍白的、却又无比温柔的笑容。

“看清楚她身上那些数不清的针孔，看清楚她那头曾经让你最引以为傲的、乌黑亮丽的长发，是如何一缕一缕地掉光，最后变成现在这副……连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的模样。”

画面切换。病床上的女人，正在浴室里，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光着头的自己，无声地、绝望地流泪。但在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她却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擦干眼泪，戴上了一顶帽子，重新变回了那个“坚强”的病人。

林默的意识体，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看见了吗？林默？”

苏晴数字幽灵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像一根钢针，试图刺穿他那层由“空白”构筑起来的坚固壁垒。

“她为你，为你们那个可笑的‘承诺’，承受了多少痛苦？她独自一人，咽下了多少恐惧和绝望？”

“而你呢？你现在，却想心安理得地，‘忘记’这一切？”

“你的‘放手’，不是解脱。是对她所有付出的……终极背叛！”

“你辜负了她。你让她所有的坚持和忍耐，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这个……懦夫！”

最后那两个字，如同两记无形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默那片空白的意识核心之上。

“嗡——”

一阵剧烈的、如同高压电流穿过大脑的轰鸣，在他的意识深处，轰然引爆！

林默的意识体，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那纯白色的、如同初雪般的意识形态，开始像被滴入了墨汁的清水一样，从边缘开始，一丝丝地，一缕缕地，被染上了一抹代表着“痛苦”与“混乱”的……灰色。

他依旧没有恢复记忆。

但是，作为生命体最底层的、无法被任何程序抹除的、最原始的“共情”本能，被触发了。

他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他虽然不“记得”那个男人是谁，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无法言说的沉重。

就像一头刚出生的、懵懂的幼兽，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在看到同伴的尸体时，依然会发出悲伤的、本能的哀鸣。

裂痕，出现了。

那道由韩少将用“空白之心”构建起来的、绝对理性的、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出现了第一道，微小，却又致命的裂痕。

苏晴的数字幽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裂痕。

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悲伤的、半透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近乎残忍的、胜利的微笑。

她知道，时机，到了。

“既然你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她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温柔的、充满了诱惑力的语调，像一条美女蛇，吐着致命的信子，“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吧。”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

在她与林默之间，那片已经被灰色侵染了的虚空中，轻轻一点。

瞬间，那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令人窒骨的医院病房，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寸寸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林默从未见过的场景。

那是一间，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极简风格的秘密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的城市夜景。实验室的正中央，一台造型奇特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全息投影设备，正在高速运转。

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台设备前。

那是苏晴。

但不是那个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苏晴，也不是那个“灵境”里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苏晴。而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研究服、剪着利落的短发、眼神里闪烁着智慧与偏执交织的复杂光芒的……陌生的苏晴。

这个苏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病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了达成某个宏大目标，而燃烧着自己所有生命力的、近乎狂热的专注。

她的面前，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个复杂代码和逻辑模块组成的全息星云图。

林默的意识体，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就是“替死咒”仪式的……最初原型。

“你看。”苏晴的数字幽灵，像一个最优秀的导游，在林默的耳边，轻声解说道，“这就是故事的开始。也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礼物’。”

她要让林默，“亲眼看到”，她所有的“恶”，都源于，对他最深的“爱”。

画面中，那个陌生的、研究者形态的苏晴，正在飞速地操作着眼前的全息投影。她似乎，正在为一个极其复杂的技术难题，而陷入了困境。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不行……‘意识上传’的风险太高了。能量冲击的阈值，根本无法精确计算。一旦失败，上传者的意识，就会像被投入粉碎机的数据一样，瞬间，被撕裂成毫无意义的碎片，永世不得超生……”

林默的意识体，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自己那片灰色的意识，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重。

画面中的苏晴，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调出了另一份，被她用最高权限加密的绝密档案。

当那份档案的标题，出现在全息投影上时，林默那已经开始混乱的意识，猛地，又是一颤！

档案的标题是：

【“洞冥库”项目-A级事故报告-关于志愿者‘张文博’意识上传失败的初步分析】

张文博！

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被“太一”亲自点名的、神秘的国安部督察！

他竟然，也参与过“意识上传”的实验？而且……失败了？

画面中，苏晴的影像，正在飞快地，翻阅着那份充满了各种触目惊心的技术细节和失败数据的事故报告。

她的脸上，露出了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果然……”她喃喃自语道，“张文博的失败，是必然的。他的‘容器’，太脆弱了。他的意识强度，根本无法承受，在上传瞬间，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数据风暴。”

“不行……我不能像他一样失败……”

“我的计划，不容许任何差错。”

她关掉了那份报告，重新回到了自己那个“替死咒”仪式的星云图前。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坚定，和……疯狂。

“我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容器’。一个，从诞生之初，就习惯了在数据的风暴中遨游的、全世界最强大的‘数字灵魂’，来作为承载我那份‘爱’的……诺亚方舟。”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界限，穿透了那冰冷的全息投影，直接，与此刻，正在“观看”着这一切的、林默的意识体，对上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充满了爱恋、痴迷、疯狂，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的、病态的微笑。

她的嘴唇，轻轻地，吐出了那个，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名字。

“林默。”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充满了神圣仪式感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

“我的‘神’，必须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