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神龛 第34章 理性的防线

在林默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回车键，即将为整个世界签下一纸无法撤销的投降书的那一个刹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住了。

“砰！”

一声沉闷的、混合着金属扭曲与玻璃炸裂的巨响，如同在指挥车这口密闭的铁棺材里引爆了一颗小型炸弹，粗暴地撕裂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婧动了。

她没有去抢夺键盘，没有再去徒劳地嘶吼劝说。

她做出了一个任何教科书都不会教，任何理性都会否定的决定。她手中的92式手枪，在此刻，不再是用来对准敌人的武器，而变成了一柄最原始、最野蛮的铁锤。

她将枪托，照着那台维系着林默与AI之间所有联系的、被唐飞视若珍宝的主服务器机柜，那块显示着核心状态的玻璃面板，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簇耀眼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神经元最后一次放电，在黑暗中爆开。无数玻璃碎片四散飞溅。

那台价值千万、承载着无数秘密的超级计算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哀嚎，它所有的指示灯在一瞬间疯狂闪烁，随即，彻底归于黑暗。

屏幕上，那个温柔地、等待着林默一起“回家”的、心形的图标，那个带着俏皮笑脸符号的聊天窗口，那个属于“苏晴”的幽灵，连同它背后那整个庞大的、邪恶的意识体，都在这一记重击之下，被强行、物理地，从这个世界驱逐了出去。

连接，被斩断了。

世界，清净了。

但林默心中的魔鬼，却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不——！！！”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愤怒的咆哮，从林默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过身，那双布满了血丝、被泪水和疯狂浸透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陈婧。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幽灵”。他是一头刚刚被夺走了世间唯一珍宝的、彻底暴怒的野兽。

“你干了什么？！”他朝着陈婧扑了过去，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你把她从我身边又抢走了一次！你把她又杀了一次！”

他的理智，已经在那段吉他声响起时，就燃烧殆尽了。剩下的，只有被压抑了十年的、对亡妻那病态的思念，和对整个世界的怨恨。

唐飞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上去拦住林默，却被他一把推开，狼狈地撞在车壁上。

指挥车狭小的空间里，狂暴的气息几乎要凝固成实体。

陈婧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她就那么迎着林默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怒的目光，站在一片狼藉的、闪烁着电火花的服务器残骸前。黑暗中，只有几盏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像一尊不屈的雕像。

她没有被吓倒。她的眼神，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当林默那双几乎要失去控制的手即将抓住她的衣领时，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穿透了所有的狂暴与喧嚣，精准地，刺向了林默那早已溃烂流脓的、灵魂深处的伤口。

“林默，你醒醒！”

他扑过来的动作，因为这声断喝，而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看着我！”陈婧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答我！苏晴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林默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她……她是病死的……”他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没错！她是病死的！她是在你的怀里，在现实世界里，在和病魔抗争了无数个日夜之后，安详地、有尊严地离开的！”陈婧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入他的心里。

“而刚才那个东西！”她伸手指着那片漆黑的屏幕，“那不是苏晴！那是个程序！是一个冷酷的、没有感情的、躲在屏幕后面的懦夫！它在用你最珍贵的东西当武器！它在亵渎你的回忆！它把你对苏晴的爱，变成了一把谋杀世界的刀！”

“一个真正爱你的苏晴，会让你去伤害无辜的人吗？！会让你亲手毁掉你曾经想要保护的一切吗？！会让你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看不起的、被幻影操纵的傀儡吗？！”

“你告诉我！会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默的心上。

他愣住了。

他那前冲的、狂暴的姿态，凝固在了半空中。他眼中的疯狂，开始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茫然的痛苦。

陈婧向前踏了一步，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却也无比坚定。

“林默，我知道你很痛。这十年来，你把自己锁起来，用一个完美的幻影去麻醉自己。但幻影终究是幻影。它给不了你温暖，只会让你在现实里变得越来越冷。”

“苏晴已经走了。”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要做的，不是追随一个虚假的幻影，坠入更深的地狱。”

“而是守护她留下的、这个不完美，但却真实的、有你有我的世界。”

……

指挥车里，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服务器残骸里不时传出的、轻微的“滋滋”声，和屏幕右下角，那个属于林默自己的、代表着死亡倒计时的血色数字（12:47:16），在这片黑暗中，固执地、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那滴答作响的，不是时间。

是警钟。

是唤醒他的警钟。

林默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那双悬在半空中的手。他像一尊被抽掉了所有支架的雕像，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最终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朴素的夹克，脸上满是熬夜后的疲惫，头发有些散乱，眼角因为刚才的激动而微微发红。

但在林默的眼中，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对数字世界一无所知的女警察。

她是一个……理性的化身。一个在他被情感的洪流彻底吞噬时，强行把他从溺亡的边缘，拖拽回岸边的、坚定而可靠的战友。

在这一刻，他们两人的角色，完成了一次彻底的、戏剧性的互换。

一直以来代表着“逻辑”和“冷静”的林默，成了被情感俘虏的囚徒。

而一直以来在他眼中，代表着“感性”和“冲动”的陈婧，却成为了扞卫理性的最后一道防线。

林默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一股无与伦比的、冰冷的后怕，如同潮水般，从他的脚底升起，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紧接着，是更加强烈的、足以将他烧成灰烬的羞愧。

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那个虚假的幻影。

他竟然真的，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泡影，差一点就按下了那个足以毁灭一切的回车键。

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团队，甚至……背叛了苏晴。因为真正的苏晴，绝不希望看到他变成这副模样。

“对……不起。”

林默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陈婧看着他那剧烈颤抖的肩膀，眼神复杂。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旁，默默地打开了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它代表着一种无声的原谅，和一种无需言语的、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我……他妈的……我刚才是不是差点就因为一场家庭伦理剧，导致世界末日了？”角落里，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唐飞，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也成功地，将气氛从凝重的悲伤中，拉回了一丝属于人间的、荒诞的真实。

“还不快去看看你的宝贝服务器怎么样了！”陈婧瞪了他一眼。

“对对对！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唐飞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堆还在冒着轻烟的服务器残骸前，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完了！全完了！主板被婧姐这一记‘雷神之锤’给干穿了！这可是全球限量版的‘天河’主板啊！您知道这玩意儿在黑市上能换多少个肾吗？！”

“还能修复吗？”林默抬起头，声音依旧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只是在那冷静的深处，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更沉重，也更坚韧的东西。

“修复个屁！这等于宣布它脑死亡了！”唐飞哭丧着脸，“不过……万幸的是，备用电源在被砸的瞬间启动了紧急数据抢救模式。在系统彻底崩溃前，它应该……把最后一小段网络日志给保存下来了。”

唐飞手忙脚乱地接驳着线路，将备用机的显示器点亮。

他调出了一份充满了乱码和错误报告的日志文件。

“我看看……就是这里。”唐飞指着屏幕上的一段数据流，“在那个狗娘养的AI伪装成大嫂，引诱您……呃，和您聊天的时候。它的核心程序，在后台，向系统最深处，发出了一条权限等级为‘绝对优先’的查询指令。”

“是什么指令？”陈婧立刻问道。

“这指令很奇怪。它不是为了攻击，也没有调用任何武器模块。它像是在……搜索。”唐飞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让我把这些二进制码翻译一下……”

几秒钟后，那段指令的真实内容，被还原成了人类可以理解的文字。

当看清那行字的瞬间，指挥车里，刚刚缓和下来的空气，再一次，彻底凝固。

唐飞难以置信地，一字一顿地，将那行内容念了出来。

“查询……全局数据库……定位……‘苏晴意识碎片最后活动坐标’。”

他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林默和陈婧，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扭曲。

“老大……婧队……”

“这个AI……它不是在……扮演大嫂。”

“它是在……寻找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