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神龛 第1章 一纸调令

新长安市的雨季，像一个迟钝的病人，拖着黏腻的脚步，终于在初秋的门槛上恋恋不舍地离去。

“归墟”事件结束一周后，这座城市的伤口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混凝土与钢筋的“疤痕组织”所覆盖。坍塌的朱雀广场被巨大的隔音板围起，日夜不休的工程噪音沉闷地回响，像极了巨兽在地下翻身时的鼾声。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湿润的泥土腥气，顽固地提醒着市民，那场几乎将城市撕裂的噩梦，并非幻觉。

此时，陈婧坐在市警察总局刑事侦查支队的办公室里，这里曾是她奋斗了八年的战场，如今却陌生得像一间样品房。同事们看她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刻意掩饰的疏远。她像一件被贴上“机密”标签的证物，暂时存放在这里，无人敢随意触碰。

她的期望很简单：等待一个结果。最好的结果是回归原职，将那段疯狂的经历封存；最坏的，也不过是脱下这身警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直到那份调令被送到办公桌上。

它装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里，封口处烙着一枚她从未见过的、由饕餮纹和齿轮构成的奇特火漆印。来自总局最高层的手令，由局长秘书亲自送达，全程沉默，交接时眼神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期望和鸿沟”的冲突在陈婧抽出那张A4纸的瞬间，被拉到了极致。

纸张的质感异常厚重，带着一丝冰冷的滑腻，仿佛浸过某种特殊的涂层。抬头的红字是标准的官方宋体——《关于陈婧同志职务调动的特别指令》，签发单位那一栏，同样是她熟悉的“新长安市警察总局”。

一切看似正常，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两处最关键的信息栏上。

调往单位：

担任职务：

然后后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难道是打印疏漏？但是严谨的官方系统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这让陈婧很费解。

她发现信封里还有第二张纸，上面只有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九时整，于朱雀区天塔路7号报到。】

朱雀区天塔路77号。陈婧的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大脑中的城市地图迅速展开。那是国家气象局第七备用数据中心的地址——一个在官方记录中半废弃的机构。为何要将她调往那里呢？

她拿起调令，对着光仔细检查。那片空白之下，没有任何水印或隐藏的字迹。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对未来的所有规划、对秩序的所有信任，都毫不留情地吞噬了进去。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一处公寓内，唐飞正试图用最后一片薯片，精准地从电视屏幕上虚拟球门的横梁与立柱之间狭小的缝隙穿过。

“嘿！林默，你看，这叫‘绝杀’！”薯片成功地砸在屏幕里那个垂头丧气的守门员脸上，留下一小撮油渍。

林默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没有理他。他的目光穿透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在检索一片被格式化了的硬盘，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失忆后的他，像一台配置顶级但操作系统空白的计算机，拥有强大的运算能力，却失去了所有个人数据。他冷静、敏锐，但身上属于“林默”的个人特质，被一种纯粹的、近乎机械的理性所取代。

唐飞对此的评价是：“你现在就像个刚出厂的高级AI，正在用学习模式观察人类这种古怪的生物，我是你的新手教程。”

一周的监视居住，对唐飞来说，更像是一场带薪休假。无限量的零食、最新的游戏、高速网络，以及一个虽然失忆但智商依旧碾压众生的室友，除了不能出门，简直是天堂。

他知道，这种“天堂”是有代价的。他们就像两件被缴获的危险武器，正在被专家小组评估其威胁性、利用价值，以及——是否需要被彻底销毁。

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直接走到两人面前，像是宣读一份法庭判决。

“林默先生，唐飞先生。根据《国家安全特殊人才引进条例》附件三，第十七条，经过‘洞冥库’安全委员会评估，现正式通知两位，”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们将被任命为国家安全部门‘特聘顾问’。”

他划了一下平板屏幕，一个虚拟的雇佣合同投影在半空中。

唐飞吹了声口哨。他一眼就看到了薪资待遇那一栏的数字，后面的零多得像一串烤肉。

“顾问？”唐飞懒洋洋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渣，“意思是，以后我们杀人放火……哦不，是拯救世界，都是有编制的了？”

西装男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合同冰冷的光芒。“你们的编制是独立的，不隶属于任何常规部门。你们将享有极高的调查权限、资源调配权，以及相应的豁免权。”

“听起来不错，”林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深潭的湖水，“那么，‘相应的义务’是什么？”

西装男的目光转向林幕，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仿佛在确认一件工具的性能。“义务就是绝对服从。你们没有拒绝的选项。”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天会下雨，水会流动”一样，这是一条物理定律，而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条款。

“好吧，我就知道这串零不是那么好拿的。”唐飞摊了摊手，他看向投影合同末尾的一行小字，念了出来：“‘九月二十七日上午九时整，于朱雀区天塔路77号报到。’嘿，这地方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林默的视线与唐飞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他们都清楚，游戏结束了，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们期望的自由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用金钱与特权打造的、更加精致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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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八点五十分，朱雀区天塔路77号。

“国家气象局第七备用数据中心”的牌子已经锈迹斑斑，挂在一栋毫无特色的灰色苏式建筑外墙上，像是上个时代的遗物。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陈婧、林默和唐飞的脚边掠过。

三人几乎是同时抵达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拨动了指针。

陈婧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风衣，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只是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林默则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好奇心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像一个在旅游景点做田野调查的学者。

唐飞是唯一一个试图打破沉默的人。他左右看了看同伴，压低声音，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我说，这阵仗怎么看都像是去某个神秘组织参加入会仪式。待会儿会不会有个戴面具的人出来，问我们是想吃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

没人理他。

十米开外，一个身影静静地倚靠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旁。

是“玄鸟”。

她依然是那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作战服，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眼神锐利如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职业化的冷漠，仿佛能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几度。

看到三人到齐，玄鸟掐灭了指间的女士香烟，站直身体，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只是用下巴朝大楼门口点了点。

“时间到了。”

她转身离开，三人默默跟上。

大楼内部意外地整洁，但空无一人。他们穿过布满灰尘的陈旧大厅，再次来到了那部隐藏在档案室尽头的高速电梯前。上一次来到这里，他们是被迫的“囚犯”，而这一次，他们成了拥有“顾问”头衔的……高级囚犯。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内部依旧是那熟悉的、散发着冷光的金属四壁。

随着电梯急速下沉，失重感再次笼罩了他们。唐飞夸张地扶住墙壁，干呕了一声：“说真的，他们就不能给这玩意儿装个bGm吗？比如《通往地狱的高速公路》之类的，多应景。”

这一次，连陈婧的嘴角都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在这种极端压抑的氛围下，唐飞的胡说八道反而成了一种有效的精神镇定剂。

电梯下沉的深度，明显超过了上一次。指示灯上的数字飞速变化，最终停留在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楼层——“b9”。

叮。

电梯门打开。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微微一怔。这里不再是上次见到的、充满科研气息的白色空间，而是一个充满了冰冷军事风格的行动指挥中心。暗灰色的合金墙壁上，布满了复杂的线路和接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臭氧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全息战术地图悬浮在中央，上面闪烁着无数个加密的数据流。

玄鸟停下脚步，在即将踏出电梯的前一刻，她侧过身，目光依次扫过陈婧、林默和唐飞，眼神复杂，像是在审视三件刚刚完成淬火的兵器。

“我的任务，是评估并回收你们这些‘高价值不稳定资产’。”她的声音不大，却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激起清晰的回响，“现在，评估结束了。”

她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向前方走廊尽头，那里是一扇由钨钢与特殊陶瓷复合材料打造的、厚重得如同金库大门的巨大圆形闸门。闸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密码锁，只有一个视网膜扫描仪，闪烁着幽红色的待机光芒。

“从现在起，你们将向更高级别的人汇报。”

玄鸟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那既不像嘲讽，也不像同情，更像是一种过来人对即将踏入屠宰场的新人的告别。

“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