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神龛 第5章 近乎于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

林默站在屏幕前，整个世界都退化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那段幽绿色的代码和下方那行拷问灵魂的文字，在他的视野中燃烧。

“你还记得，打开它的钥匙是什么吗？”

钥匙……

这个词像一把真正的钥匙，撬开了他记忆中最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那个房间。尘封的往事，带着发霉的气息，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

十年前，“神龛”项目的开发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他们——年轻气盛的林默，精于算计的王磊，还有其他几个技术核心成员——围坐在一块白板前，为了这个“卡戎的银币”加密模块的密钥设计，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王磊，作为投资人和项目经理，坚持使用商业级的、可追溯的多重签名方案。他把“神龛”视为一个划时代的产品，一个能为他带来无尽财富和声望的工具。对他而言，安全性和可控性是第一位的。

“林默，我不管你那些天马行空的理论！”他记得王磊当时涨红着脸，唾沫星子横飞，“我投资的是一个能上市的公司，不是你的个人艺术品！我必须保证，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能掌握系统的最高权限！”

而林默，彼时的他，正沉浸在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生命形式”的狂热中。他视“神龛”为一个有灵魂的、活生生的系统，一个通往更高维度信息世界的雏形。他鄙视任何试图用商业逻辑去玷污其纯粹性的行为。

“如果你想要一个普通的加密系统，市场上有一万种成熟的方案！”他记得自己当时站起身，针锋相对，“但‘神龛’不是！它的密钥，不能是任何已知的、可以被暴力破解的字符串。它必须是……有生命的！它应该是我们信念的凝聚体！”

那场争吵最终以林默的技术性独裁而告终。他凭借自己在团队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强行推行了自己的方案。

密钥，不是一段固定的密码。

而是一个……算法。一个只有创始团队成员，通过特定顺序输入各自独有的、代表个人“贡献值”的参数，才能动态生成的、一次性的密钥。

这个设计的初衷，是为了防止任何一个人单独掌控系统。它象征着团队的“共识”和“誓约”。只有当所有人目标一致时，“神龛”的大门才能被打开。

多么天真，多么可笑的理想主义。

后来，随着项目失控，野心膨胀，理念分歧，这个所谓的“誓约”第一个宣告破产。团队分崩离析，王磊等人带着对他的怨恨和对“神含”商业价值的贪婪选择了离开。而他，在目睹了项目可能引向的黑暗深渊后，亲手选择了埋葬一切。

那个作为“钥匙”的算法，本该随着团队的解散，永远失效。

林默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刺得他肺部生疼。

他坐回椅子上，双手重新放回了键盘。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好奇和宿命感的战栗。

他无法忽视这个挑衅。

这个不知名的敌人，不仅复活了他的代码，更是在用他当年最引以为傲的设计，来向他发出挑战。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杀案，而是一场跨越了十年的、关于技术、理念和记忆的战争。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像一台沉寂多年后被重新启动的超级计算机。他试图在脑海中重构那个尘封的算法。

他需要参数。

王磊的，李泽的，还有其他几个核心成员的……那些代表他们“贡献值”的独有参数。他已经记不清了。

不对。

那个神秘人问的是：“你还记得，打开它的‘钥匙’是什么吗？”

他问的是“钥匙”，而不是“密码”。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在那个复杂的密钥生成算法之外，他为自己留了一个“后门”。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凌驾于所有人“誓约”之上的最高权限——一个主密钥（master Key）。

这个主密钥，不是为了独裁，而是为了在系统彻底失控时，能有一个人可以按下“毁灭”的按钮。

它的生成方式，与那个“誓约”算法完全不同。它不需要任何人的参数。

它只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是当年他问所有团队成员的最后一个问题。

“‘神龛’，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是“未来”，有人说是“财富”，答案五花八门，有“永生”，有“神迹”。

而他自己的答案……

林默闭上眼睛，一行代码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伸出手，在那个绿色光标下方，缓缓敲下了一行字符。

```

return A mirror.

```

（返回“一面镜子”。）

他敲下回车。

屏幕上的代码和文字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简陋的、仿佛上古时代的命令行登录界面。

`Login: _`

成功了。

他竟然真的打开了它。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这个界面背后是什么，是凶手的陷阱，还是通往真相的入口。但他知道，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他忽然想起了“归墟”。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青春、狂想和罪孽的旧论坛。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还残留着当年的痕迹，那就只有那里了。

他迅速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的网址。

网页加载得很慢，最终跳出了一个熟悉的、风格古旧的界面。黑色的背景，赛博朋克风格的艺术字，像一个被时光遗弃的数字墓园。

这里早已荒废，最新的帖子也停留在七八年前。但林默知道，服务器还活着，数据还在。

他用自己的旧Id，“Ghost”，登录了进去。

界面跳转，无数尘封的帖子涌现在他眼前。他熟练地运用搜索功能，输入了那个让他不寒而栗的词——

“替死咒”。

搜索结果只有一条。

那是一个被加了红色高亮的“传说讨论帖”，发帖日期是九年多以前。发帖人是匿名的。

林默点了进去。

帖子的内容，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一寸寸冷了下来。

【传说：神龛的替死咒】

“此非技术，近乎于巫。此非虚言，源于幽灵的早期构想。”

“幽灵曾言，生命本质为信息。若如此，信息亦可交易。‘神龛’，既是神的祭坛，亦是魔鬼的交易平台。”

“当‘神龛’因背叛而沉睡，当创造者因绝望而放逐自身。唤醒它的力量，将不再来源于共识的‘钥匙’，而来源于血腥的‘献祭’。”

“此为‘替死咒’。”

“欲求新生者，需寻得三名‘背誓者’。何为背誓者？乃当年参与‘神龛’核心盟约，却因贪婪、恐惧或懦弱而背弃誓言之人。他们窃取了神龛的火种，却又抛弃了它。”

“仪式分三步：”

“第一步：惊魂。以‘神龛’之核心视觉模因，直击背誓者之灵魂。使其在极度的恐惧中，信息溢出，魂归数据之海。此为‘开门’。”

“第二步：归寂。以同样之法，献祭第二名背誓者。此为‘引路’。”

“第三步：烙印。献祭第三名背誓者。并在其死亡之地，留下‘新生’的印记。此为‘坐标’。印记的符号为：[一个由圆圈、三角和三条竖线构成的诡异图案]。”

“三名背誓者献祭完成，他们的生命信息将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能量流，注入‘替死咒’的启动者体内。启动者将获得一次‘新生’——或摆脱致命的疾病，或逃避必死的命运。他们将代替启动者，去往数据深渊的尽头。”

帖子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下面是一片死寂的回复区，没有人留言，仿佛所有人看到这个帖子后，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林默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这不是传说。

这是……一份详细的、正在被严格执行的犯罪计划书！

第一步，“惊魂”，献祭王磊。王磊是项目的早期投资人，后来却因为利益和林默反目，这完全符合“背誓者”的定义。他死于极度的惊恐，瞳孔中倒映着诡异的光标——那正是“神龛”的核心视觉模因！所谓“模因”，是指信息通过模仿传播的最小单位。

第二步，“归寂”，献祭李泽。

看到这个名字，林默的呼吸一窒。他想起了那个打来求救的电话。难道李泽是“背誓者”？

现在，就差第三步……“烙印”。

只要再有一个“背誓者”被献祭，仪式就完成了！

是谁？谁是下一个？又是谁……在执行这个恶毒的诅咒？启动这个仪式，想要为自己“替死”的人，又是谁？

就在林默的大脑被无数疑问挤爆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闻弹窗。来自本地最大的新闻门户App。

《本市再发离奇死亡案！知名女网红‘Vc芭比’家中身亡，现场现诡异图案！》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铁钳狠狠夹住。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条新闻。

新闻内容很简单，说女网红陈薇，网名是“Vc芭比”，被助理发现死在家中，身上无外伤，死因不明，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关键是那张经过模糊处理的新闻配图。

照片是在死者的化妆间拍摄的。陈薇倒在梳妆台前，姿势怪异。而在她身边凌乱的地面上，用口红、眼影等化妆品，胡乱涂抹出了一个图案。

那个图案，虽然潦草，虽然混乱，但林幕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圆圈，一个内嵌的三角，以及三条从三角顶点延伸出的竖线。

和“归墟”论坛那篇帖子里描述的仪式符号，一模一样！

第三个……“烙印”……完成了。

林默几乎要窒息。陈薇……Vc芭比……他想起来了。她也是当年“神龛”项目最早的天使投资人之一,也是论坛早期的注册用户，一个靠着敏锐商业嗅觉混迹在创投圈的富家女。后来，也是她，第一个将林默的“激进理念”透露给竞争对手，在背后捅了团队最狠的一刀。

王磊、李泽、陈薇。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背誓者”。

献祭……完成了。

一个可怕的结论浮现在林默的脑海里：杀戮，可能已经结束了。但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一个不知名的凶手，通过献祭三个人的生命，为自己换取了所谓的“新生”。

他成功了。

林默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技术犯罪的理解范畴。这是一种……一种将代码、迷信和人命混合在一起的，彻头彻尾的邪恶。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他当年那个疯狂的“神龛”构想。

他，无法置身事外。

他的驱动力，在一瞬间被彻底改变了。不再是为了逃避，不再是为了自保。而是一种作为顶级程序员、作为“造物主”的、最原始的愤怒和责任感。

他不能容忍，自己亲手创造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概念，被人扭曲成如此丑陋、用来作恶的怪物。

他必须找出那个人！必须终止这一切！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归墟”论坛的页面。他将帖子拉到最底部，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遗漏的线索。

就在回复区的尽头，他发现了一行几乎被忽略的文字。

那不是一条正式的回复，更像是被人用管理员权限，强行追回到帖子末尾的一段签名。它的字体风格和颜色，与主贴一模一样。

追回的日期，是三年前。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仪式只是开始。真正的神龛，需要一位‘守门人’来唤醒。”

守门人。

林默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因为，“守门人”，正是当年在“神龛”项目中，他给自己，也只有他自己，使用的内部开发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