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棠闻言,老实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暗自好奇过。一般而言,官员外放赴任,携带家眷多为妻儿,若带上长辈,也多是父母同住,以示孝道。
像周彦辰这般,年轻有为的县尉,只带着母亲上任,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她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周大人的父亲已然……
周老夫人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轻轻啜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无波,却抛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父亲活得很好,身子骨硬朗着呢。他父亲是横溪伯,苏冲。”
横溪伯?!
季知棠虽然对南宋的勋贵体系不算精通,但跟在读书的季知舟后面耳濡目染,也大致知道“伯”是正四品的爵位,地位尊崇。
她心中更是疑惑丛生:周彦辰是伯府公子,哪怕自身不成材,凭恩荫入仕,起步至少也能得个从八品的大理评事之类的京官闲职;再不济,授个正九品的太常寺奉礼郎,也比在这远离京城的鄞县做个小小的县尉(县尉通常为从九品或未入流)要强得多啊!
更何况周彦辰明显是有能力和抱负的人,为何会选择这样一条看似曲折的道路?
见她面露不解,周老夫人轻轻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缥缈:“觉得很奇怪,是吗?这背后,也是一段关于‘名声’的往事了。”
季知棠的心微微一紧,这些日子她自己也正被流言所困,周老夫人这是要提点她?
周老夫人缓缓道,“家父在世时,官至吏部尚书。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两位兄长,两位姐姐。自幼……也算是娇生惯养,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十五岁那年,我随母亲去城外寺庙礼佛。返程途中,不幸遇到了流窜的歹人,车马受惊,我与母亲、仆从走散了。慌乱中,我躲进了一处荒废的土地庙里,又惊又怕,独自一人在那破庙里待了整整一晚。”
“第二日,家中护卫寻到我,将我安然无恙地接了回去。我本以为虚惊一场,过去了便好了。谁知……”
周老夫人的声音冷了下来,“谁知我昔日的一位手帕交,竟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传扬了出去,话里话外暗示我孤身在外一夜,清白恐有损。只因……只因我当时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对方是郡王世子。她心中嫉恨,便行此龌龊之事。”
“明明安然无恙,却要蒙受这等污蔑......”季知棠感同身受,语气里带着疼惜。
“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最终传到了郡王府,郡王府碍于名声,便……便退了亲事。”她的语气平静,但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那时,我只觉得天都塌了,整日以泪洗面,甚至一度……一度想一走了之。”
季知棠的手在袖中气的微微发抖。她此时太明白这种感受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为他人的恶意承担代价,“老夫人,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该为此自责……”
周老夫人望向她,目光中流露出欣慰:“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她轻轻颔首,“好在有家人日夜劝慰,我才慢慢熬过来。只是经此一事,我的名声算是毁了。此后几年,上门提亲者寥寥无几,即便有,也多是些歪瓜裂枣之徒。直到我二十岁那年,苏冲上门求亲。”
周老夫人语气平稳,仿佛在叙述他人的故事:那时的苏冲,官阶不高,只是个从七品的武略郎。但为人端正,行事稳妥,与先前那些提亲之人相比,已是难得。父母思量再三,终究应下了这门亲事。
婚后不久,边疆告急,他随军出征。倒是有些本事,立下不少军功。她语气依然平淡,陛下论功行赏,加上家父在朝中周旋,便封了他横溪伯的爵位。
那时我刚怀上彦辰,本以为总算苦尽甘来。周老夫人目光微沉,谁知彦辰三岁时,家父意外离世。大哥当时只是个正七品的翰林侍讲学士,职位不高;二哥尚在科举途中;两位姐姐嫁的人家门第也寻常。林家……可谓骤然失势。而苏冲......也露出了真面目。
她端起茶盏,指尖平稳:他带回一个外室,还有个比彦辰年长的儿子。原来早在娶我之前,他已在外面另立家室。
他要抬那外室做平妻,我自是不允。几番周旋,最终那女子只纳为妾室。周老夫人语气依旧冷静,
“但自此,中馈之权渐落她手。那些年与之周旋,劳心耗神,饮食亦常不定时,这脾胃的根源,便是那时落下的。”
季知棠闻言,心中顿时明了——原来老夫人缠绵病榻的根源,竟深埋于当年的内宅纷争之中。
最令人不齿的是,她眼底掠过一丝讥诮,苏冲竟翻出当年旧事,屡次以那些谣言相讥。求娶时只字不提,待林家势微,便拿来作践人。
季知棠听得心头沉重。她忽然明白,周老夫人这番话,是在以自身经历点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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