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在云栖阁账房里投下昏黄的光晕,照亮噼啪作响的算珠。
吴司辰枯坐在桃木桌前,指尖飞快拨弄着紫檀算盘,眉头越皱越紧。
窗外月色被浓云吞没,只剩灯芯爆开的细碎火星映在他紧缩的瞳孔里。
账册摊开,墨字密密麻麻,灵石数目进出如流水,却总在几处卡住,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悄悄抹去一角。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夜色浓重,连虫鸣都歇了,偶有巡夜人的脚步声掠过巷口。
就在他垂首叹息的刹那,烛火倏地一晃。
两道影子如墨汁渗入纸面般无声浮现。
门口立着黑袍翻飞的叶晨,眸色沉过子夜。
窗口被玄黑铠甲堵死,猩红业火在红莲甲缝间吞吐,地狱的面容隐在头盔阴影下,只透出两道焚风般的目光。
吴司辰的呼吸骤然停滞,指间的毛笔“啪嗒”跌在账本上,墨点洇开一团污迹。
油灯将叶晨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而地狱盔甲上腾起的黑烟正吞噬着窗外漏进的月光。
冷汗瞬间浸透里衣。吴司辰慌忙起身拱手行礼,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阁主…无名大师…二位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没有回应的言语。
地狱左臂盔甲“咔”地裂开一道缝,从体内业火中抽出一面铜镜——镜边刻满咒文,镜面燃着幽蓝火焰。
这正是地狱依照刑堂那问心镜,动用混沌岁月青莲重铸的问心镜!
看到此物,吴司辰瞳孔骤缩。
叶晨指间滑出一枚白玉令牌,正是吴司辰卖身于绣金楼所留誓约之证。
吴司辰盯着问心镜吞咽口水,喉结滚动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叶晨的声音冷如冰碴:“我问,你答。”
吴司辰忙不迭点头,后颈已湿透。
账册被啪地掷在桌上。
“上月十三,赤练蛇收购价标注上品灵石十一枚,市价实为九枚半。”
叶晨指尖点着数字,“同月廿二,三笔毒獾牙采购价浮动超常规定点。”
每念一处,问心镜的火焰便窜高寸许,镜面映出吴司辰急剧收缩的瞳孔。
吴司辰冷汗浸透里衣,语速却异常平稳:“城主明鉴,账目非死数,会说话。”
他指向密密麻麻的金线账目,“您看——上月起,万瘴谷西南线物流成本暴增四倍,但产出反降三成。同一时段,城防记录显示该区域妖兽行动诡谲,似受驱策。”
他深吸一口气,“若当时上报,您必彻查到底。但云栖城根基未稳,敌在暗我在明…我怕打草惊蛇,反招灭顶之灾。”
问心镜赤光扫过他面容,镜中火焰静燃不颤。
点了点头,叶晨默然抛来数枚玉简,正是城主府账目与万瘴谷妖兽记录,吴司辰颤手接住。
一炷香后,他额角冷汗涔涔,猛地抬头:“阁主!这三项数据合看——大有蹊跷!”
他指尖重重敲在账册上:“您看城主府账目:万瘴谷边缘几个收购点,物流成本高得离谱,远超产出价值!再看云栖阁账目——这些亏空竟被其他盈利勉强填平,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挪补。最后是妖兽记录……”
他声音发颤,“那些‘高成本’点,正好对应妖兽异常有序的区域!有人在借我们的收购点作幌子,实则往万瘴谷深处输送大量物资——建材、阵基、给养!这些天价物流成本,就是黑煞教建秘密基地的花销!”
叶晨眉头紧皱,他自然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可是这些账目问题出自天衍一脉叶玄微作为城主执政期间。
吴司辰重重总结:“**妖兽税低,加工后税翻三倍。他们用外财补账目亏空,实则在谷内炼化妖兽!”
叶晨眼瞳寒光一闪:“也就是说,云栖城外城,万瘴谷产业区,有黑煞教的暗子。”
吴司辰肃然点头,汗珠砸在账册上:“正是如此!”
叶晨拂袖,两百灵石叮当落于桌案。
“你的业务能力不错,做得很好。”言罢转身离去。
吴司辰怔怔回头,窗前那具业火铠甲早已无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他腿一软跌进椅中,冷汗淋漓,盯着那袋灵石喘息良久,只觉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叶晨踏夜而归,城主府廊下风灯摇曳,映得他身影孤长。
叶铮候在厅中,见他便起身迎上,而后见叶晨面色凝峻,立即屏退左右。
叶晨将吴司辰推断尽数告知,命道:“即刻联系叶焚,加强全城巡逻;传令寒玄墨,刑堂暗查外城产业区,凡有嫌疑者一律密控。”
他目光扫过案卷上叶玄微的印鉴,心头一凛——那位前任城主留下的烂账背后,恐怕远不止贪墨这般简单。
黑煞教渗透之深,竟连城主府核心账目都能动手脚,所图非小。
顿了顿,再度开口,“此外严查所有叶玄微在位期间的账房,以及城主府中修士。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叶铮闻言瞳孔骤缩,喉结滚动了一下:“属下即刻去办。”
叶晨指尖叩在案上,发出沉闷一响。“账目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动手脚,说明对方隐匿手段极高明。”他目光沉冷扫过窗外,“寻常暗探根本摸不到核心。况且——”
他忽然顿住,寂灭法袍已然微微发烫,竟与远处万瘴谷的方向产生感应。
看来这一趟,不止要查账,更要为五大始祖之一的寂灭苔王找到能在此界发挥它力量的锚点!
“必须我亲自去。”他斩钉截铁道,“黑煞教的线眼遍布全城,明面查探只会打草惊蛇。唯有暗访,能揪出他们的根。”
铁笼里挤满被封口符压制的毒兽,赤练蛇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红光,毒牙獾龇着被铁箍扣住的利齿。
空气里弥漫着腥臊味与灵草涩气,商贩吆喝声与笼爪刮擦铁条的尖响接连不断。
叶晨周身气息已敛,仅存练气四层修为。
他停在一摊位前,指向笼中赤练蛇:“这蛇怎卖?”
店主含笑开口:“此蛇售价二十灵石。”
叶晨心下一沉——城主府税收记录明确,此类蛇往年最高不过五灵石。
正思忖间,一道清脆女声蓦地从身后传来:“哎!道友你看的是老黄历啦——这价虚高,别被坑呀!”
叶晨回头,见一少女笑吟吟站着,马尾辫利落甩动,虎牙尖尖。
她身着靛蓝劲装,外罩轻鳞甲,腕上平安扣红绳鲜艳,腰间香囊随风送出一缕药草清芬。
她身后一壮汉急欲阻拦,却不及她语快。少女已叉腰瞪向店主:“赤练蛇往日只卖四五灵石,你怎漫天要价?”
看到生意被搅和,店主冷哼出声:“近期就这价!不爱买别挡道——前几日还有人砸千枚灵石扫光了谷里所有赤练蛇呢!”
“此言当真?!”少女霎时瞠目,回头看了看点头的壮汉,吐了吐舌。
她忙向叶晨致歉。
叶晨顺势露出忧色,叹道:“在下初来云栖城,实在怕亏……”
小赵闻言一拍手:“哎呀,一看你就是新来的!这集市门口坑人的最多啦!你要真想买实惠的,得去谷里的收购点……”她扭头看了眼张叔,又热络地转向叶晨,“我们正好要去谷中狩猎妖兽,你可以跟去与我们一同看看行情呀?”
壮汉立刻沉声阻道:“小赵!此人来历不明,岂能随意邀约?”
张叔横跨半步挡在小赵身前,皮甲下的肌肉骤然绷紧:“更何况,最近黑煞教劫掠城中修士之事频发,岂能——”
叶晨适时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表面刻着“百宝斋”云纹——却在取出时刻意用指腹擦过某处暗纹,一道微不可见的城主府符印在日光下流转即逝。
“我恰有官批通行令,若允同行,诸位本次出入阵法之费全免。”叶晨开口。
小赵眼睛霎时亮如星子,拽住壮汉胳膊:“张叔!省下的通行费够买三瓶凝气丹了!!”
叶晨忽然指向角落铁笼:“且看那头毒牙獾——獠牙隐现紫纹,恐是受过煞气污染。”
张叔骤然转头,指节叩击皮甲的动作猛地顿住:“阁下竟能一眼看破煞气?!”
壮汉面色松动,盯着玉牌沉吟不语,指节在皮甲上叩出沉闷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