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沉重地压在星陨灵境上空。昨日震天的厮杀声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晨光仿佛也畏惧此地的惨状,挣扎着穿透尚未散尽的尘霭,吝啬地照亮了入口处那片如同被远古凶兽蹂躏过的修罗场。
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已然面目全非。暗红色的血液并非斑驳点缀,而是彻底浸透了每一寸石缝,汇聚成一片片粘稠的、在微弱天光下反射着幽暗光泽的血洼,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残破的飞剑碎片、崩裂的符甲残片、被撕裂的符箓,与失去生命的年轻躯体杂乱地纠缠在一起,凝固成一幅残酷而沉默的浮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血腥气,混杂着泥土被反复践踏翻起后的土腥,以及一丝丝法术残留的、焦糊中带着阴冷的诡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守墓老人一步步走过这片染血的废墟,他的靴底踩在凝固的血痂上,发出细微的“咔嚓”碎裂声。他在一名俯卧的器堂弟子身旁停下脚步。那弟子后背的软甲连带着下面的脊椎骨被利爪整个削断,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灰黑色,那是血煞傀利爪上附着的阴毒之气侵蚀的痕迹。老人缓缓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弟子未能闭合的眼睑。那双眼眸中凝固的惊恐与不甘,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这场灾祸。老人沉默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相对干净的麻布,浸湿了随身葫芦里所剩无几的清水,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擦去弟子脸上混合着血污和泥土的污迹,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安眠。当他看清那张年轻却已僵硬的面庞时,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深刻的悲恸刻进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向下一具需要收敛的遗体,佝偻的背影在惨淡的晨光中,仿佛承载着整座山岳的重量。
丹堂已彻底沦为哀嚎之地。痛苦的呻吟声、压抑的抽泣声和李丫头短促而沙哑的指令声交织碰撞。“金疮药!优先止血!”“他的经脉被阴煞之气侵蚀了,用‘赤阳散’化入灵水冲洗,快!”李丫头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指尖那充满生机的青色灵力光芒已不如平日凝练,却依旧精准地引导着药力,一丝丝渗透进伤员断裂的骨骼和受损的经脉。她的动作快而稳,但当她将手按在一名腹部被洞穿、肠脏隐约可见的弟子胸口,感受其生机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飞速消逝,而最后一瓶能吊命的“护心丹”已然用尽时,她的动作僵住了。那弟子涣散的目光抓住她,手无力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缓缓滑落。李丫头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冰封的决然,嘶声对身旁同样疲惫不堪的丹堂弟子下令:“清点!立刻清点所有丹药库存!从此刻起,所有炼制转向战时配给,优先保障‘止血散’和‘回气丹’!放弃一切非必要丹药!”
“轰——!”
器堂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实心铁砧上。石厉站在名录前,铜铃般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上面一个个被朱砂笔狠狠划掉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张曾经鲜活、围在炉火旁叫他“师父”、充满朝气的脸。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用来锻打粗胚的玄铁砧上,坚硬的砧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他的拳峰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砧台冰冷的纹路蜿蜒流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低吼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狂暴的自责与一种撕心裂肺的无力感。但下一刻,他猛地抓起地上一把已经卷刃、几乎从中间断裂的阔剑,双手握住剑柄两端,额角青筋暴起,伴随着一声闷哼,双臂肌肉虬结,竟硬生生将这废铁般的剑身掰直了几分!他将其举到残余的、面带悲戚和惶恐的弟子面前,扭曲的剑身映照着他赤红的双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腥味:“看清楚了!是我们的家伙不够硬!才让兄弟的血白流!从今天起,谁炼的盾挡不住血煞傀的爪子,谁锻的剑砍不穿黑煞帮的皮,就他妈给老子滚出器堂,去矿洞挖一辈子矿!”
最高的断崖上,王姓修士抱剑而立,山风卷动他空荡的袖管,猎猎作响。他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唯有那双眼眸,如最冷的剑锋,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战场的每一处细节:那道被邪法腐蚀、符文黯淡的阵基缺口;那具被巨力震碎内脏、七窍流血的弟子遗体;那片被血煞傀利爪撕裂、泥土翻卷的土地……他在用最纯粹的剑客方式,将这场惨败的每一个瞬间,每一处破绽,都刻入骨髓,融入剑心。他抱剑的独臂,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
极致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个幸存者的心。但在这死寂的绝望中,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开始从血泊深处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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