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后,苏州的雨就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丝缠在檐角,把林府的青瓦润得发亮,墙角的青苔在水汽里疯长,爬满了半面墙,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
林黛玉这几日总守在父亲榻前。林御史的咳嗽见轻了些,却总爱犯迷糊,时常指着窗外的芭蕉问:“玉儿,你看那叶子上的雨珠,像不像你小时候串的玻璃珠子?”她便笑着点头,伸手接住从窗缝飘进来的雨丝:“像呢,比玻璃珠子还亮。”
林晚星提着药罐从廊下走过,罐身上的铜环叮当作响。药香混着雨气漫开来,与院子里的桂花香缠在一起,竟生出几分温润的暖意。她把药罐放在外间的小炉上温着,转身进了厨房——福伯说林黛玉这几日没怎么好好吃饭,特意蒸了些藕粉糕。
“晚星姐姐。”贴身丫鬟春桃端着空碗从里屋出来,眼圈红红的,“先生刚才又糊涂了,把小姐认成了过世的夫人,拉着小姐的手说‘阿婉,你别生我气了’,小姐背过身偷偷抹眼泪呢。”
林晚星捏着面团的手顿了顿,轻声道:“知道了,我把糕蒸好就过去。”
藕粉糕要蒸得嫩,得用刚磨的藕粉,加些桂花蜜才够甜。林晚星坐在小凳上,看着蒸笼里慢慢腾起的白汽,忽然想起刚到苏州那日,林黛玉指着院角的老桂树说:“这树是我娘亲手栽的,她说桂花最是恋家,栽在哪,就把香气撒在哪。”
那时她眼里的光,像极了此刻蒸笼里跳动的热气,明明灭灭,却透着不肯熄灭的韧劲。
“晚星姐姐,药熬好了。”春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林晚星端起药碗,用银簪子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才往内屋走。
里屋的帐子半掩着,林黛玉正坐在榻边给父亲掖被角,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只是眼角的红痕还没褪尽。林御史已经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有烦心事。
“药来了。”林晚星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轻声道,“我蒸了藕粉糕,等伯父醒了,或许能吃两口。”
林黛玉转过头,飞快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道:“又让你费心了。方才……让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林晚星拿起一本翻旧了的《千家诗》,“伯父刚睡着,我们去廊下坐坐吧,让春桃在这守着。”
廊下的美人靠被雨打湿了,林晚星取了两块毡垫铺上。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对面的白墙染成了半透明的玉色。林黛玉捧着温热的药碗,小口抿着,忽然轻声说:“我娘走的时候,我才五岁。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她躺在榻上,跟我说‘玉儿,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我却只顾着哭,什么都没记住。”
林晚星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有些话藏在心里太久,需要一场雨来浇开。
“后来父亲总说,我娘最疼桂花,每年桂花落的时候,她就摘了花瓣,和着蜜糖腌在罐里,说等冬天给我泡水喝。”林黛玉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水面,“刚才他把我认成娘,我忽然觉得,或许他也在想,要是娘还在,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守着他喝药?”
“会的。”林晚星望着院角的桂花树,树干上还留着小时候攀折的痕迹,“伯父心里记着伯母,就像这树记着根,不管长多高,根总在土里扎着。”
林黛玉低头看着药碗里的褐色药汁,忽然笑了:“你说的是。前几日他清醒时,还拉着我看他写的字,说‘你娘最喜这几句’,原来他什么都记着呢。”
正说着,春桃匆匆跑出来:“小姐,先生醒了,说想吃藕粉糕呢!”
两人回到屋里时,林御史正半靠在榻上,眼神清明了许多。林黛玉拿起一块藕粉糕,掰了小半喂到他嘴边,他慢慢嚼着,忽然说:“玉儿,让晚星姑娘也坐下吃,别总站着。”
“哎。”林黛玉应着,给林晚星递了块糕。
林御史看着窗外的雨,忽然道:“这雨下透了,麦子该种了。晚星姑娘,你家那边,这个时节也种麦子吗?”
林晚星笑着点头:“种呢,我爹说‘秋分种麦正当时’,还说种下去的种子,得经几场雨泡透了,来年才能结得饱满。”
“说得好。”林御史拍了拍榻沿,“人也一样,得经些风雨,心里才能踏实。”他看向林黛玉,眼神温和,“玉儿,以前总怕你受委屈,事事替你想着,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比我想的要坚韧得多。”
林黛玉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别过头去擦了擦:“爹,您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林御史轻轻叹了口气,“那日你念《南华经》,念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我就知道,我的玉儿长大了,能接住自己的日子了。”
林晚星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外间。灶上的药还温着,她给药碗里加了些蜜饯,用小碟盛着,放在刚才的美人靠上。雨还在下,桂树的叶子上滚满了水珠,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像谁在轻轻鼓掌。
接下来的几日,林御史的精神越来越好,有时还能靠着榻看书。林黛玉便把父亲的书桌搬到榻边,每日陪他写字。林御史的手还是抖,写几笔就要歇一歇,林黛玉就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帮他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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