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30章 门槛

舆论风暴的尘埃逐渐落定，如同暴雨洗过的天空，省府大院的秩序恢复了往日的严谨与平静。但这场风暴在叶凡个人仕途上留下的痕迹，却清晰而深刻。

他在危机中展现出的沉稳、干练和关键时刻扛得住事的能力，获得了自上而下的广泛认可。

王主任看他的眼神里，欣赏之外，更多了几分倚重。一些原本需要陈处长亲自把关的重要文件，现在王主任有时会直接批示：“请叶凡同志研提意见。”这是一种跨越层级的信任，信号明确。

处里的同事，包括老张和小赵，对待他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那声“叶科”叫得更加自然，带着发自内心的尊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分配任务时，得到的回应是更加迅速和精准的执行。他清楚，自己已经凭借实打实的业绩，在这片讲究论资排辈的土壤里，扎下了属于自己的根茎。

然而，就在他看似春风得意之时，内心深处那根因风暴洗礼而愈发敏感的神经，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向。

关于省委政策研究室新设处室的“风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高层小范围内流传得更加具体，甚至有了一个临时的内部代号——“综合研究协调处”，据传规格为正处级，职能重要，直接服务于省委主要领导决策。

更重要的是，叶凡从组织部那位副处长隐晦的暗示中得知，此次选拔将打破常规，不仅看重资历，更强调“视野、能力和实战表现”。这无疑为一些优秀的年轻干部，打开了一道狭窄却充满诱惑的缝隙。

一天下午，王主任将叶凡叫到办公室。没有旁人，王主任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让叶凡有些受宠若惊。

“叶凡，坐。”王主任的语气比平时温和许多，“前段时间处理那个舆情，你辛苦了，表现也很突出，领导和同志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主任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离不开您的指导和处里同事的支持。”叶凡双手接过茶杯，姿态恭谨。

王主任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套，话锋随即一转：“省委那边，关于加强政策研究力量，可能近期会有实质性动作。可能会新设一个处室，需要抽调一些真正有思路、能打仗的骨干。”

叶凡的心跳骤然加速，但他强行抑制住，只是专注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王主任看着他这副沉静的样子，眼中赞许之色更浓：“这是个机会，门槛不低，竞争也会很激烈。我们办公厅，肯定要推荐最合适的人选。你的名字，我已经报上去了。”

尽管有所预感，但当这句话从王主任口中明确说出时，叶凡还是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一道更高、更辉煌的门槛，就在眼前豁然开启。

综合研究协调处，正处级，服务于省委主要领导……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一个远超他目前职级的平台和视野。

“谢谢主任的信任和栽培！”叶凡立刻站起身，语气郑重，“我一定努力，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有这个心气就好。”王主任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语气却严肃了几分，“不过，叶凡，你要有心理准备。能进入视野的，都是各单位的尖子。最终能不能跨过这道门槛，除了能力，还要看很多因素。最近，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得更扎实，同时，也要注意……各方面的关系。”

“各方面的关系”。叶凡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这不仅仅是工作能力的比拼，更是人脉、背景、乃至某种微妙平衡的综合考量。

从王主任办公室出来，叶凡走在安静的走廊上，脚步沉稳，内心却波澜起伏。机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道无形的、需要全力冲刺才有可能跨越的门槛。

他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投入工作。他需要冷静地评估。

优势在于，他年轻，有冲劲，刚刚在重大危机处置中证明了能力，得到了王主任的力荐，在办公厅内部根基渐稳。

劣势同样明显，资历浅，省直机关工作刚满两年，缺乏更高层面的政治资源和过硬背景。

他想起陈处长那次关于“不合时宜”的指点，想起李副处长那双紧盯不放的眼睛，想起清源市赵主任那支被自己“处理”掉的钢笔……所有过往的经历，都像是为跨越这道门槛所做的准备，或是需要规避的风险。

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这不仅关乎职位升迁，更关乎他能否更快地进入权力的核心圈层，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只有到了那个层面，他或许才能真正有机会，去实践一些更深层次的思考，而不仅仅是被动地适应和执行。

晚上，他再次拒绝了同事的聚餐邀请，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他需要梳理思路，需要为可能到来的考察和竞争，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打开电脑，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唐若雪的微信朋友圈。她的最新动态，是关于推动一项地方性法规立法建议被相关部门采纳的简短消息，没有配图，只有一行字：“虽微薄，然心慰。”

看着那行字，叶凡久久沉默。

唐若雪在她选择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却坚定地推动着微小的改变。而他，正站在一道光鲜的门槛前，准备奋力一跃，进入一个她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甚至可能会鄙夷的权力游戏场。

两种价值，两种人生，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对照。

他关掉微信，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

门槛之内，是他选择的战场，是他积蓄力量、意图有所作为的必经之路。他无法，也不会回头。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打开了一份关于全省中长期发展战略的研究资料。

眼神，重新变得专注、冷静，甚至带上了几分凌厉。

既然选择了门槛之内的道路，那么，无论门槛多高，竞争多烈，他都必须，也必然要跨过去。

这不仅是为了野心，也是为了那个或许只有站在门槛之内，才能守护的、极其微小的可能性。

夜，深了。

办公室的灯光，只照亮他一人伏案的身影。

像一名即将踏上更重要战场的士兵，在决战前，最后一次擦拭着自己的盔甲与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