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108章 暗礁

叶凡的“第一把火”在清源县官场烧出了不小的动静，但也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一些固有的利益格局和思维定式。

设立发展引导基金、暂停低效项目投入的决策，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虽然原则通过，但具体执行起来，却远非一纸文件那么简单。

首先感受到压力的是县财政局局长，老马。他是个在财政系统干了二十多年的老资格，头发花白，为人谨慎，甚至有些保守。叶凡把他叫到办公室，详细询问财政家底和基金设立的具体操作路径。

老马捧着厚厚的账本，眉头拧成了疙瘩：“叶县长，您的想法是好的，集中力量办大事。可是……县里这财政状况您也清楚，就是个吃饭财政，保工资、保运转、保基本民生都已经捉襟见肘。各个科局、乡镇都伸着手要钱，往年这些工业扶持资金虽然分散，但也是安抚各方、维持平衡的重要手段。现在一下子砍掉，集中到几个方向，恐怕……下面的反弹会很大啊。”

他翻着账本，指给叶凡看：

“您看，经开区那边，王主任已经打电话来问过几次了，说他们引进的那个小家电项目，就指望这点扶持资金落地呢。还有农业局，几个乡镇的特色种养殖基地，也打了报告申请补贴……这要是都停了，怕影响今年的考核指标啊。”

叶凡耐心地听着，他知道老马说的是实情，也是许多基层干部最现实的顾虑。他敲了敲桌面，语气平和但坚定：

“马局长，困难我知道。但正因为家底薄，我们才更不能把钱撒胡椒面。那个小家电项目，我了解过，市场同质化严重，技术含量不高，就算给了扶持，未来前景也堪忧。至于农业补贴，我们要改变思路，不能简单给钱，要和我们的引导基金挂钩，看项目潜力，看带动效应，要精准滴灌，而不是大水漫灌。”

他看向老马，目光深邃：“财政的钱，是老百姓的钱，每一分都要花出效益。暂时的阵痛和反弹，我们必须承受。这个责任，我来扛。”

老马看着年轻县长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张了张嘴，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

“好吧，叶县长，既然您下了决心，我们财政局一定严格执行。只是……具体操作上，还需要您多协调，压力确实不小。”

送走老马，叶凡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老马代表的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求稳怕乱、习惯于既定分配模式的思想。打破这种惯性，需要魄力，也需要智慧。

更大的阻力，来自一些潜在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关联。几天后，分管工信的副县长刘志强，一个身材微胖、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端着茶杯走进了叶凡的办公室。

“叶县长，忙着呢？”刘志强笑容可掬地在对面坐下，

“有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关于那个青云山旅游项目暂停后续资金的事，投资方鼎盛公司（那家民营企业的母公司）的老总找到我，情绪很大啊。他们说前期投入了那么多，现在政府说停就停，让他们损失惨重，还质疑我们政府的诚信。您看……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哪怕少给一点，也是个态度嘛。”

叶凡心中冷笑。鼎盛公司？他之前让赵磊粗略查过，这家公司的背景并不干净，与清源市里某些退下来的老领导关系匪浅，在县里拿项目、要政策一向比较“顺利”。刘志强出面说情，恐怕不只是顾及企业情绪那么简单。

“刘县长，”叶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却不容商量，

“政府的诚信，恰恰体现在依法依规、科学决策上。青云山项目前期论证不充分，盲目上马，造成今天的局面，投资方自身也有责任。我们现在暂停资金，重新规划，正是对项目负责，对清源的长远发展负责。至于鼎盛公司的损失，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或者，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参与我们后续新的、更科学的旅游规划开发，但前提是必须符合新的标准和要求。”

他轻轻一句话，把皮球踢了回去，既坚持了原则，又堵住了对方借题发挥的嘴。

刘志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叶县长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再去做做企业的工作。”他放下茶杯，起身告辞，转身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叶凡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只是开始。清源县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礁遍布。他推动的每一项改革，都可能触碰到这些隐藏的礁石。

除了这些体制内的阻力，基层的实际情况也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他亲自去推动的一个老旧小区改造试点，就因为几户居民对补偿方案不满意，死活不肯签字，导致工程无法进场。街道和社区的干部磨破了嘴皮子，效果甚微。

他不得不抽出时间，亲自到那个小区，站在乱糟糟的院子里，面对情绪激动的居民，耐心倾听他们的诉求，解释政策底线，协调解决方案。那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县长，而是一个需要解决具体问题的基层干部。

这些点点滴滴的“暗礁”，消耗着他的精力，考验着他的耐心，也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主政一方，远不是发号施令那么简单。它需要应对各种复杂的矛盾，平衡各种棘手的利益，更需要一种扎根泥土、直面问题的务实作风。

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打开笔记本，记录下一天遇到的困难和思考。窗外，清源县的夜空星光黯淡。

他知道，自己点燃的这把火，正在照亮前路，也必然映出前路上更多的坎坷与陷阱。但他没有退缩。这些“暗礁”，正是他必须跨越的阶梯。只有在与这些具体困难的搏斗中，他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地方官，才能真正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他合上笔记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暗礁虽险，航向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