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100章 抉择

晨曦刺破云层，将省委大院镀上一层冷冽的金光。叶凡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抽屉里锁着的证据，像一团炽热的炭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照常上班，处理文件，参加晨会，陪同魏省长会见客人。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每一句应答都滴水不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风暴正在疯狂酝酿。

他像一个握紧了引爆器的工兵，在错综复杂的线路中，寻找着那条最能造成毁灭性效果的主线。

直接将证据匿名抛给调查组？太粗糙，也太危险，容易失控。

通过赵磊的关系网散播出去？那是下策，会把自己也拖入泥潭，而且难以掌控舆论方向。

私下交给魏省长？这是最稳妥的，但如何交？交到什么程度？领导会如何运用这些证据？会不会为了“大局”而暂时按下？

每一个选择都利弊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需要权衡的，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是政治影响、班子稳定、甚至魏省长的整体布局。

中午，他抽空去了一趟父母租住的公寓。母亲的气色好了些，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父亲在用左手笨拙地练习写字。看到儿子回来，两位老人都很高兴。

“小凡，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看你眼睛红的。”母亲心疼地拉着他的手。

“没事，妈，就是昨晚没睡好。”叶凡勉强笑了笑，替母亲理了理额前的白发。

叶建国放下笔，看着儿子，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小凡，是不是……清源那边的事，有眉目了？”

叶凡看着父亲，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叶建国沉默了片刻，伸出左手，用力握住儿子的手，那粗糙的触感传递着无言的力量：

“爸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火，想着替我跟你妈讨个公道。爸不拦你，做人不能任人欺负。但你要记住，咱们老叶家，行的端做得正，报仇也要用阳谋，别让那些脏东西，污了自己的手。”

父亲的话，像一道清泉，浇熄了叶凡心中部分因愤怒而滋生的戾气。是啊，报仇也要用阳谋。他要用规则允许的方式，将那些魑魅魍魉绳之以法，而不是让自己也堕入黑暗。

离开父母家，叶凡的思路清晰了许多。他不能仅仅为了泄愤而行动，他必须确保自己的行动，最终能导向一个更公正、更清朗的结果。

回到办公室，他接到了联合调查组组长，那位发改委副主任打来的保密电话。组长的声音透着疲惫和焦虑：

“叶秘书，清源这边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阻力很大，很多关键环节被人为设置了障碍。我们查到鼎华的一些资金问题，但都被他们用各种‘合理’的商业往来解释搪塞过去了。关于……关于周副市长的问题，更是难以找到直接有力的证据。调查……可能短期内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

叶凡静静地听着，心中冷笑。果然，对方的防护做得很好。如果没有他手里的“弹药”，调查组很可能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监管不力”、“工作存在瑕疵”的结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组长，辛苦了。”叶凡语气平静，“请你们顶住压力，继续深入核查。我相信，只要方向没错，坚持下去，总会找到突破口。省领导对你们的工作是支持和信任的。”

他没有透露自己掌握的证据，只是给予了原则性的鼓励。他知道，现在还不到亮出底牌的时候。

挂掉电话，叶凡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将证据直接交给调查组，那会打乱他们的节奏，也可能暴露信息来源。他需要将这些证据，交给一个能真正决定局面，并且会毫不犹豫运用它的人。

这个人，只能是魏省长。

但如何交，需要技巧。他不能显得过于急切，也不能表现出太多的个人恩怨。他必须让领导觉得，这是为了工作，为了大局。

傍晚，叶凡将一份精心准备的、关于近期全省重大项目风险排查及化解工作进展的综合报告送到魏省长办公室。报告内容扎实，数据详实，是叶凡这段时间工作的结晶。

魏省长翻阅着报告，点了点头：“嗯，梳理得很清楚，问题抓得也准。”他抬起头，看向叶凡，“清源那边，调查组进展不顺利，你怎么看？”

机会来了。

叶凡站直身体，语气沉稳地回答：“省长，清源市情况复杂，利益盘根错节，调查遇到阻力是预料之中的。但我认为，越是这种情况，越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也越需要我们下决心揭开盖子。”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从文件袋里又拿出一个薄薄的、没有标识的密封信封，双手放在魏省长的办公桌上。

“省长，这是……我通过一些非正式渠道，偶然了解到的一些关于清源市和鼎华集团的……情况反映。其真实性有待核实，但我觉得，其中反映的一些线索，或许能为调查组的工作提供……一个新的方向和参考。”他的措辞极其谨慎，没有使用“证据”二字，而是“情况反映”和“线索”。

魏省长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信封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看着叶凡，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叶凡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几秒钟后，魏省长伸出手，拿起了那个信封，并没有当场拆开，而是随手放在了一摞待阅文件的最上面。

“我知道了。”魏省长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先去吧。”

“是。”叶凡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叶凡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自己已经将最锋利的刀，递到了握刀人的手中。

接下来，这把刀会如何挥舞，何时落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他只能等待。等待那决定许多人命运的一声惊雷。

抉择已下，再无回头路。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既有解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从这一刻起，他叶凡，都将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叶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