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78章 无声的惊雷

叶凡拿着记录和周远山的汇报，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走进了魏省长的办公室。他尽量让自己的步伐和表情保持一贯的平稳，但内心的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省长正在批阅文件，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什么事？”

“省长，有两件紧急情况需要向您汇报。”叶凡的声音刻意放缓，确保清晰无误。

“讲。”

“第一件，是第三督察组发回的加密简报。”叶凡将那份关于鼎华集团关联交易和风险问题的简报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督察组在抽查中发现鼎华集团参与多地ppp项目，资金流向和风险隔离存在模糊地带，建议考虑提请专项核查。”

魏省长“嗯”了一声，拿起简报快速浏览起来，眉头微微蹙起。

趁这个间隙，叶凡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第二件事，语气更加谨慎：“第二件，是清源市周远山市长刚才通过保密电话汇报的。”他将记录纸轻轻放在简报旁边，

“他接到实名举报，反映‘萤火’公益法律服务中心负责人唐若雪律师，在代理河口村环境诉讼案中，可能存在煽动村民、夸大损害、甚至涉嫌不当收取费用的行为。清源市已初步稳控举报人，但担心事态扩大，特此紧急请示。”

汇报完毕，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魏省长翻阅简报纸张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叶凡垂手站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无法从魏省长脸上读出任何情绪，那副惯常的平静面容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煎熬。

终于，魏省长放下了简报，目光扫过那份电话记录，却没有拿起来细看。他抬起眼，看向叶凡，眼神锐利如刀：

“你怎么看？”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它不是在问程序，不是在问常规处理意见，而是在问叶凡个人的判断，甚至是在试探他与这件事的关联深浅。

叶凡早有准备，但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他稳住心神，用经过反复锤炼的、最客观中立的语气回答：

“省长，关于鼎华集团的问题，督察组的建议是专业和审慎的，值得重视。关于对唐若雪律师的举报，”他刻意强调了“举报”二字，

“我认为，公益组织和律师的执业行为有明确的法律和行业规范。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任何单方面的指控都不足为凭。清源市依法依规调查核实是必要的，但关键在于确保调查过程的客观公正，避免先入为主，更要防止有人利用举报干扰正常的司法活动和公益事业。周市长提到担心事态扩大影响稳定，这也提醒我们，在处理此类敏感问题时，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分寸感。”

他的回答，既表达了对依法调查程序的支持（这是必须的立场），又巧妙地为唐若雪进行了辩护（强调客观公正和防止干扰），最后还抬出了“政治智慧”和“分寸感”，暗示此事背后可能不简单。

魏省长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被放大，敲在叶凡的心上。

“鼎华的问题，按督察组意见办，形成专报，我批转给相关监管部门研究。”魏省长终于开口，做出了第一个决定，语气果断，“至于清源这个举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叶凡脸上，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外表。

“你回复周远山：第一，依法依规，客观调查，这是原则。第二，在结论出来前，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单位，利用此事对唐若雪律师及其公益机构进行不当干扰或舆论攻击。第三，清源市委市政府要负起主体责任，确保河口村环境诉讼案在法律框架内正常推进，确保社会大局稳定。”

魏省长的指示，条理清晰，界限分明。既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又明确保护了唐若雪在调查期间不受额外干扰的权利，更强调了清源市的责任。尤其是第二条，几乎是直接堵死了有人想借举报炒作、抹黑唐若雪的路。

“是！我立刻传达。”叶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对魏省长的老辣深感敬佩。领导一眼就看穿了这举报可能被利用的本质，并提前设下了防火墙。

“另外，”魏省长拿起笔，准备继续批阅文件，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让叶凡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叶凡，你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人、很多事都会找到你。记住，任何时候，公心为上，大局为重。个人情感，要放在一边。”

“是，省长，我明白。”叶凡低下头，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魏省长果然什么都清楚！他是在提醒自己，更是警告自己。

退出办公室，叶凡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短短几分钟，仿佛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魏省长的处理，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规则的层面炸响，既震慑了可能的幕后黑手，也敲打了他叶凡。

他回到座位，立刻按照魏省长的指示，给周远山回了电话。他原话转达了省长的三条意见，语气平静而坚定。

电话那头的周远山，听完后沉默了两秒，随即声音依旧沉稳：“明白，请叶秘书和魏省长放心，清源市一定严格执行省里指示，依法依规，妥善处理。”

放下电话，叶凡知道，这场由周远山率先落子的棋局，第一回合，因为魏省长的介入，暂时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危机并未解除。举报还在，调查还在，鼎华的问题也浮出了水面。

山雨，并未停歇，只是暂时被阻隔在了云层之后。

而他叶凡，经过这番洗礼，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复杂和险恶。他不仅是棋子，也必须在成为棋手目光的注视下，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和破局之道。

无声的惊雷之后，是更加压抑的寂静，以及寂静之下，愈发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