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65章 分寸之间

林曼娜的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炭，躺在叶凡的抽屉里。他没有回复那条短信，也没有联系她。

他选择以静制动，这是他在权力场中学到的第一课——在局势不明时，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叶凡加完班，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父亲，叶建国。

父亲很少在他工作时间主动打电话，尤其是在他成为魏省长秘书之后，似乎更加谨慎了。

“爸？”叶凡接起电话，走到窗边。

“小凡，没打扰你工作吧？”父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但叶凡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没事，刚忙完。家里都好？”

“都好，都好。”叶建国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就是……最近家里这边，有点热闹。”

叶凡的心提了一下：“怎么了？”

“来了几波人，都是打听咱们家那块宅基地的。有街道的，还有市里什么项目指挥部的人，说话都挺客气，问咱们对拆迁有什么想法，补偿条件可以谈。”

叶建国语速不快，尽量客观地陈述，“还有个姓林的女经理，是投资方那边的，人也挺和气，还说……跟你认识？”

果然来了。压力没有直接指向他，而是迂回地施加到了他的家庭。叶凡握紧了手机，指节有些发白。林曼娜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爸，您怎么回的？”叶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能怎么回？就说按政策办呗。”叶建国叹了口气，“小凡，爸知道你现在位置不一样了，很多人盯着。这块地，当初是费了些周折才保下来的，但现在这情况……爸就怕给你惹麻烦。”

父亲的话语里充满了担忧，没有丝毫借着儿子权势索要更多好处的意思，这反而让叶凡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当初他动用影响力解决宅基地纠纷，何尝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光耀门楣”，让父母安心？如今，这却成了可能拖累他们的隐患。

“爸，您别担心，没什么麻烦。”叶凡安抚道，“这事关键还在市里的规划和政策，您和我妈不用有太大压力，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那个林经理……工作上见过，不熟。”

他撒了个谎。他不想让父亲卷入更复杂的揣测之中。

“那就好，那就好。”叶建国似乎松了口气，“你自己在省里，凡事多小心。咱们家不图别的，就图个安稳。”

挂断电话，叶凡久久伫立在窗前。夜色中的省委大院，灯火零星，肃穆而寂静。但他仿佛能透过这寂静，看到几百公里外清源市那片老城区里，正在上演的暗流涌动。父亲的担忧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

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必须明确态度，划清界限，否则，来自家庭的压力和对方无休止的试探，只会让他更加被动。

第二天一早，他主动给清源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位熟人（以前在研究室时的联系对象）打了个电话，没有提及自家的情况，只是以省长秘书关注重点项目进展的口吻，询问了“老城记忆”项目的概况，并特意强调了一句：

“魏省长多次指示，这类涉及大量群众切身利益的重大项目，一定要把工作做细做实，尤其要依法依规做好拆迁安置，确保社会稳定。你们清源市在这方面，要把握好分寸，不能出任何纰漏。”

他的话滴水不漏，完全是站在工作角度，传达领导精神。但那位办公室主任是个人精，立刻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叶秘书在关注这个项目，并且特别强调了“依法依规”和“社会稳定”。

这意味着，任何试图通过非常规手段，尤其是借用他叶秘书名头去推动拆迁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甚至可能引来上面的关注。

这通电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将叶凡的家人保护了起来，也明确回绝了林曼娜试图通过家庭施加影响的企图。

做完这一切，叶凡才拿出林曼娜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工作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林曼娜那带着职业笑意的声音：“您好，鼎华集团林曼娜。”

“林经理，我是叶凡。”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叶秘书？”林曼娜的声音里适当地流露出一点“惊喜”，“真没想到您会亲自打电话来。”

“关于清源市那个项目，”叶凡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我已经了解过相关情况。作为项目投资方，请你们严格遵守法律法规和地方政策，配合清源市政府做好群众工作。任何工作上的问题，请通过正规渠道按程序办理。”

他的语气冷淡而官方，没有丝毫私人情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林曼娜的笑声传来，似乎并未受到他态度的影响：

“叶秘书您放心，我们鼎华一向最守规矩。之前可能有些误会，我只是觉得项目涉及到您老家，于公于私，都应该跟您通个气。既然您指示了，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意思办。”

她的话说得漂亮，把之前的试探轻描淡写地归结为“通气”，又顺势接下了叶凡“守规矩”的要求。

“不是我的意思，是政策和法律的要求。”叶凡纠正道，“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

“好的，不打扰您工作了。”林曼娜从善如流，“下次回清源，如果有空，欢迎来项目看看，给我们指导工作。”

叶凡没有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交锋，他守住了“分寸”，明确划下了红线。他相信，以林曼娜的聪明，应该能明白他的态度。

然而，他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林曼娜最后那句“欢迎指导工作”，听起来客气，却更像是一种宣示——她，以及她背后的利益集团，并未放弃。他们只是暂时改变了策略，从正面施压，转为了更隐蔽的观望和等待。

“分寸”之内，暂时安全；“分寸”之外，暗礁依旧。

叶凡知道，围绕“清源市老地方项目”，或者说，围绕他手中这份秘书权力而来的试探与博弈，绝不会就此停止。

他刚刚解决的，只是一次小小的危机。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

他看了一眼魏省长紧闭的办公室门。唯有更加谨言慎行，更加如履薄冰，才能在这分寸之间，找到立身之所。

他重新打开一份文件，将自己投入无尽的工作中。只有忙碌，才能暂时压下心底那缕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