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之塔 第53章 折扣

“住建厅协会事件”的严厉处理，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叶凡和他的团队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水面下的暗流正以一种新的、更隐蔽的方式涌动。

《规定》的权威通过那次“立威”行动得以确立，明目张胆的对抗几乎绝迹。然而，一种更为普遍、也更难对付的现象开始浮现——执行折扣。

各地市、各部门在传达、学习《规定》时，口号喊得震天响，表态一个比一个坚决。但一旦落到具体执行层面，各种“灵活变通”、“结合实际”的招数便层出不穷。

第一种折扣，叫 “选择式执行” 。对《规定》中有利于本部门、本地区或者执行起来阻力较小的条款，就大张旗鼓地推进；而对那些触及核心利益、需要“壮士断腕”的条款，则轻描淡写，甚至束之高阁。

例如，“简化审批流程”普遍受到欢迎，而“公平竞争审查”和“破除隐性壁垒”则往往停留在文件里、口头上。

第二种折扣，更令人头疼，叫 “再造式执行” 。一些地方和部门，打着“细化落实”、“创新举措”的旗号，出台所谓的“实施细则”或“配套办法”。这些细则看似是为了更好地执行《规定》，实则在其中塞入了大量“私货”，增设了新的前置条件、提高了准入门槛、或者用更隐晦的方式保留了原有的利益通道。

表面上是在执行省里的《规定》，实质上是在用新的“土政策”架空省里的《规定》。

政策研究组办公室的案头，开始堆积起来自各地市、各部门报送的关于《规定》的“落实情况报告”和“实施细则”。叶凡带着老周、小郑等人，像考古学家一样，逐字逐句地审阅这些材料，从中辨析着真实的执行情况和隐藏的“猫腻”。

“叶处，你看这个，”老周拿着一份某经济强市的“实施细则”，指着其中一条，“《规定》要求‘非禁即入’，他们这里却加了个‘需符合本市产业发展导向和空间布局规划’，这导向和规划的解释权，可完全在他们自己手里啊！”

“还有这个市，”小郑补充道，语气带着愤懑，“他们搞的‘涉企检查备案制’，备案流程比原来的检查还复杂，需要的材料更多，这哪是优化环境，简直是变相增加企业负担！”

这些发现，让叶凡的心情愈发沉重。他意识到，改革推进到深水区，遇到的已经不再是公开的礁石，而是水下缠人的水草。它们不与你正面冲撞，却能用绵密而柔韧的力量，让你的航船寸步难行。

“立威”解决的是“不敢”的问题，但现在面临的是“不想”和“不愿”的问题。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惰性和抵抗。

这天，叶凡参加了一个由魏省长主持的全省经济形势分析视频会。在听取了几个地市主要负责人的汇报后，魏省长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规定》的落实。

“同志们，《规定》印发也有一段时间了，效果怎么样，企业和市场最有发言权！”魏省长的语气严肃起来，“我在这里要提醒个别地方和部门，不要搞阳奉阴违那一套！不要以为山高皇帝远，就可以打折扣、搞变通！省委省政府的决心是坚定的，专班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要是还想抱着老黄历不放，还在那里琢磨怎么钻空子、留后手，那就是政治上的不清醒！后果，自己掂量！”

魏省长的讲话，通过视频系统传遍了全省每一个分会场，言辞之严厉，近年来罕见。会场一片寂静，不少地市领导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

叶凡在主会场听着，知道这是魏省长在为他们专班撑腰，也是在向全省再次敲响警钟。但他更明白，高层的压力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想真正消除“执行折扣”，必须建立起一套更有效的监测、评估和纠偏机制。

散会后，叶凡立刻向魏省长做了专题汇报，详细反映了目前存在的“选择式执行”和“再造式执行”问题，并提出了建议：

“省长，我认为，下一步除了继续加强督查，更重要的是要尽快建立《规定》执行的第三方评估机制和企业的直接反馈渠道。让市场来评价我们的营商环境，让企业来监督我们的政府行为。同时，对各地出台的‘实施细则’，要建立备案审查制度，由专班会同司法厅、市场监管局进行合法性、合规性审查，确保不与《规定》精神相违背。”

魏省长听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的思路是对的。规则的落地，光靠上级压不行，必须引入外部监督，形成闭环。第三方评估和备案审查，可以搞。你们研究组抓紧拿出具体方案来。”

领受新的任务，叶凡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方向却更加清晰。

他知道，与“折扣”的斗争，是一场持久战，比拼的是耐心、细致和制度创新的能力。

回到办公室，他再次站在那面问题清单墙前。墙上最初的那些“硬骨头”大部分已经标注了“已解决”或“推进中”。而现在，一个全新的、覆盖面更广的“问题域”正在浮现——“执行偏差”。

他拿起笔，在清单的空白处，用力写下了四个字：

“警惕折扣”。

这不是一个可以勾选完成的任务，而是一个需要长期警惕、持续斗争的状态。

规则的文本已经落地，但规则的灵魂，仍在与旧习惯、旧利益的拉锯战中，艰难地寻找着它的栖息之地。而叶凡和他的团队，就是这场灵魂争夺战的前沿哨兵。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用更完善的制度和更敏锐的洞察力，去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折扣”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