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剑心，瞎剑仙 第159章 兑换

陈浔坐在角落的木椅上，左手仍虚贴肩头，右手搭在青冥剑柄。剑鞘上的铜铃映着斜阳最后一点余光，微微发亮。两个时辰未到，他不动，也不语，只将呼吸放得极缓，一寸寸梳理体内滞涩的真气。

肩伤还在渗血，布条已由暗红转为深褐，但他神色如常。闭目时，神识却始终外放，不放过门外一丝动静。方才那辆血刀门标记的马车奔向城主府，巡卒未拦，此事绝不寻常。他记下了路线，也记下了时间——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批人进出，步伐整齐，非流民所能有。

账房拨动算盘的声音断续响起，节奏平稳，似无异样。但陈浔察觉，自那马车经过后，账房曾停顿三次，笔尖在纸上留下三个墨点，位置恰好构成三角，像是某种暗记。

他未动声色。

片刻后，账房起身，朝内堂走去，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护卫守在门口，目光扫过街道，手按刀柄，指节泛白。

陈浔缓缓睁眼，看向柜台。

不多时，账房返回，手中多了一只黄铜匣子，表面刻着细密纹路，像是山川走势。他将匣子放在柜面，轻轻推开，发出细微摩擦声。

“客官。”账房压低声音，“您的回执尚在途中，不过……我们这里有些旧物，或许对您有用。”

陈浔起身，缓步上前，双剑横于臂弯，动作沉稳。

账房掀开匣盖，取出一张泛黄羊皮纸，边缘焦灼，似经火焚，中央绘有断裂山脉，几处符号以朱砂标注，其中一处被划去，另有一道箭头指向西北。

“这是北漠残图。”账房低声说，“原属一位走镖的老客，十年前死在雪原，遗物交由我们代管。这些年无人来取，我们也未曾公开。”

陈浔指尖轻触图面，纹理粗糙，确是多年旧物。他目光落在那道箭头之上，心中微动。

“为何给我？”

账房推了推眼镜，目光略闪：“玄剑门信物，江湖皆知分量。您今日持令而来，又受了伤，却不急着换药疗伤，反倒先来兑银——显然是要远行。北漠苦寒，若无指引，十人进，九人不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况且……最近城主府接待的‘玄旌’使团，正是从北地而来。他们行事隐秘，但消息漏了些出来——天下山通往北漠的古道，已被封锁三日。”

陈浔眼神不变，手指却微微收紧。

“封锁原因？”

“据说，有修行者闯入禁地，惊动了沉眠之物。”账房摇头，“真假难辨。但这图……”他指尖点了点羊皮纸，“是那位老镖师亲手所绘，他曾走过七次，活着回来的只有四次。”

陈浔沉默片刻，将图收回匣中，推回柜台。

“我尚未取银，何谈赠礼？”

账房一笑：“这不是赠，是交换。您若觉得有用，日后路过南陵或江州，替我们带一句话给同行便可。若觉得无用，权当废纸一张。”

他说完，合上匣盖，轻轻推向陈浔。

陈浔看着他，良久，伸手接过。

匣子入手微沉，温度偏凉，显然久藏阴处。他将其收入怀中，贴于胸口，与林婉儿所赠荷包并置。

“哪句话？”

“‘钱通南北，义贯东西’。”账房正色道，“不必刻意传话，若遇危难，只需说出此句，各地钱庄自有接应。”

陈浔点头，未再多言，转身回到角落坐下。

护卫见状，悄然松了口气，手离刀柄。

屋内重归寂静。

陈浔闭目调息，借真气流转压制肩伤。这一次，他不再强压痛感，而是引其为引，让内劲缓缓冲刷经脉淤塞之处。每一次运转，都像在裂石中开渠，艰难却有效。

一个时辰过去。

门外脚步渐稀，街面昏暗。乌鸦早已飞走，屋脊空寂。远处传来打更声，两响——亥时将至。

账房忽然起身，走向后堂，片刻后捧出一只紫檀木盒，打开后是一叠银票，面额清晰，共计三百两，另附三张通行镖券，可于沿途八家镖局支取现银。

“回执刚到。”他低声说，“官府批文已落印，钱庄可放款。”

陈浔睁眼，起身走近。

账房递过木盒：“银票皆新印，防伪暗纹齐全，通行无碍。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建议您分批使用，莫在一处兑尽。如今风声紧，大宗流动易惹眼。”

陈浔接过，放入怀中，与地图同置。

“多谢。”

“不必谢我。”账房轻声道，“我只是不愿见一把好剑，折在无名巷口。”

陈浔看他一眼，转身欲归座。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急促。

两人同时抬头。

一辆黑篷马车疾驰而至，在钱庄门前骤停。帘幕掀开一角，露出半截玄色袖口，袖口绣着金线兽首，正是账房提过的“玄旌”标记。

车内人未下车，仅递出一块铁牌，护卫查验后立即侧身放行。

账房脸色微变，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陈浔站在角落，目光冷定。

马车停留不足十息，便调头离去，方向仍是城主府。

他缓缓坐回椅上，双剑横膝，左手依旧虚贴肩头，右手搭在剑柄。血渍已干，剑柄不再滑手。

账房走来，低声道：“那是第三批了。每批都带铁牌，不说话，只办事。城主府今夜必有大事。”

陈浔未应。

他只觉怀中地图残片似有微温，仿佛回应着某种牵引。静影剑穗铜铃无声，但剑鞘内传来一丝极轻的震颤，如同心跳。

他知道，方向没错。

北漠。

天下山。

她就在那里。

两个半时辰已过，银票到手，地图入怀，伤势虽未愈，但已可支撑远行。他本可即刻离去，却仍坐着，不动。

不是等什么文书落印。

是在等夜更深一些。

等城中灯火再灭几处。

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稍稍松懈。

账房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终是没再开口。

护卫立于门前，手按刀柄，目光扫过街角。

陈浔闭目，呼吸平稳。

忽然，他右手五指微微收拢，指腹摩挲剑柄纹路。

剑身轻鸣一声，短促而清越。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屋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