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剑心，瞎剑仙 第151章 江陵启途

咔的一声，枯枝在脚下断裂。

陈浔没有停步，只是右脚微沉，重心前压，身形如风中青松般稳住。那股自西北方传来的牵引感仍在，细若游丝，却清晰不散，像一根无形的线，缠在静影剑的铜铃上，也缠在他心口。

他加快脚步。

荒野渐退，坡地起伏间，雾气被晨光撕开几道口子。远处山势轮廓显露，城墙依山而建，灰瓦飞檐隐现林梢。一座城池静静卧在群峦环抱之中，门楼高耸，匾额上三个大字——江陵城，在日光下泛着旧漆的暗色。

守门兵卒靠着长枪打盹，眼皮半垂，连行人进出都懒得抬头。一辆牛车慢悠悠碾过石板路，车轮咯吱作响，尘土微微扬起。

陈浔低头，将靛蓝短打的领口拉高了些，遮住左肩疤痕。玄天剑贴背而伏，静影剑随步伐轻晃，两柄剑鞘偶尔相碰，发出极低的嗡鸣，如同呼吸节律。他混入进城的人流，脚步平稳，目光低垂，不引人注目。

城内街巷纵横，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黑。两侧店铺陆续开门，布招、药幌随风轻摆。早点摊冒着热气，蒸笼掀开时白雾腾起，裹着米香飘散。几个孩童赤脚追闹，从他身侧跑过，笑声撞在墙面上回荡。

他穿行其中，耳目张开。

双剑无异动，但神识仍保持着警觉。这城太喧，人声杂乱，叫卖、讨价、嬉笑交织成网，每一道声音都可能藏着线索，也可能只是浮尘。他需要安静的一瞬，一个能穿透嘈杂的词。

米市口到了。

两旁是粮铺与干货摊，麻袋堆叠如山，挑夫来回穿梭。两名商贩并肩走过，扁担压着肩膀，一边走一边聊。

“听说了吗？长生一族要开传承大典，在天下山。”

陈浔脚步一顿。

“百年一遇的大事，多少门派都要去观礼。圣女若是现身，血魔教怕是要闹出人命来。”

另一人摇头：“可不是？我表兄在驿站当差，说这几日已有外州高手陆陆续续往那边赶。咱们这江陵虽不算近，可消息灵通，早晚也会传进来。”

他们越走越远，话音淹没在驴嘶与秤砣落盘声里。

陈浔站在原地，五指缓缓收拢，指节绷紧，掌心压着玄天剑柄的铜环纹路，力道一点点加重，仿佛要将那句话攥进骨血。

天下山。

果然指向那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无波澜，只有一片冷冽的清明。不是惊喜，也不是慌乱，而是一种终于确认的笃定。所有线索在此交汇：古碑残页上的山形图、密信中提到的封禁解除、老者所言的“她有危险”……如今再加上这一句闲谈，像最后一块拼图落下，整幅图景清晰浮现。

她就在天下山。

或许已被带入禁地，或许正被迫面对族规审判，又或许——仍被血魔教觊觎。但她活着，且即将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的拳头松开，又握紧。

三年前雪夜那一剑穿肩的痛楚，此刻顺着左肩蔓延上来，带着旧伤深处的灼意。那时他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被抬走，蒙眼绸带沾了雪，像一朵枯败的花。自那以后，他不再为活而练剑，只为成为天下第一剑，才有资格把她带回身边。

现在，距离近了。

他继续前行，转入一条偏巷。

此处人流稀疏，石板缝里钻出青苔，墙根堆着废弃陶罐。一家酒肆刚支起幌子，木牌上写着“醉春楼”三字，墨迹未干。掌柜在门口扫地，竹帚划过地面，沙沙作响。

陈浔在巷口停下。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问话。此刻尚不到时机。他只是站在阴影与光交界处，肩背挺直，双剑静伏，衣角仍带着荒野露水的潮气。脸上看不出情绪，唯有眼神如刃，映着巷中微光，锋芒内敛，却已悄然出鞘。

方才那番对话在他脑中反复回放。“传承大典”四字如钉入心，再也拔不出。这不是普通的仪式，而是长生一族重启血脉的关键时刻。若她作为前代圣女被强行唤醒记忆、完成交接，便再难脱身。他必须赶在典礼开始前抵达。

不能再耽搁。

他抬手，指尖掠过腰间那条月白绸带。粗布边缘已磨得起毛，洗得发白，却系得极紧。这是她曾系过的，也是他唯一带走的东西。三年来，它陪他走过风雪寒夜，穿过刀光剑影，如今又引他踏入这座陌生城池。

绸带轻轻晃了一下。

像是回应。

他收回手，转身朝主街走去。

市井声浪再次涌来，车马辘辘，货郎吆喝，铁匠铺传来锤打声。他穿行其间，身影沉默，却不容忽视。背着双剑的少年，在这寻常街巷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仿佛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尚未出锋，已有寒意渗出。

前方十字路口，三条小巷分岔而出。

他略一停顿，右手搭上静影剑柄。剑穗铜铃微颤，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但他知道，那是感应到了什么。

西北方向。

依旧是那个方向。

他迈步，选了最窄的那条巷子。

巷深不足百步，尽头是一家药铺，门前挂着晒干的草药，气味苦涩。一个老妇拄拐而出，见他走近，下意识避到墙边。他并未看她，只是脚步微顿，感知着剑中传来的细微波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不动声色，左手已悄然覆上玄天剑柄。

脚步由远及近，踏在湿滑石板上，节奏紊乱。是个年轻人，怀里抱着个布包，神色慌张，跑过巷口时差点撞上晾衣竿。他低声咒了一句，加快脚步消失在对面拐角。

陈浔缓缓松开手。

不是冲他来的。

但他知道，这种慌乱不会无缘无故。江陵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长生一族的消息一旦扩散，各方势力必会动作。有人来查探，有人来拦截，也有人伺机而动。

他不能久留。

重新启步，穿过巷子，踏上主街。

阳光斜照，洒在石板路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双剑随步伐轻晃，剑穗铜铃偶有轻响，如同低语。他目视前方，眼神坚定，不再犹豫。

醉春楼的掌柜扫完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陈浔走过酒肆门前，脚步未停。

右手忽然收紧，五指深深扣住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