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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裹挟着咸腥的铁锈味，吹拂在玄机号冰冷的甲板上。
那并非黎明前的清新，而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冷月心斜靠着船舷，生命力正顺着三处狰狞的伤口急速流逝。
那三根漆黑如墨的长钉，与其说是凶器，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恶毒的烙印，精准地钉穿了她肩井、气海、血海三处大穴，彻底锁死了她体内流转的最后一丝真气。
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萧然撕下自己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披风，笨拙而用力地按在她腹部的伤口上，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布料堵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
他的动作很稳，可手腕上那圈玄奥的道纹却在剧烈地颤抖、发烫，仿佛有岩浆在皮肤下奔流。
他的视网膜上，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警告：宿主权限已下降至12%！
警告：契约覆写进度已达37%！
“他……他在用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的‘好评’当燃料！”识海中，小票灵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得几乎凝不成形，“每吞噬一个骑手的五星评价，玄机阁主身上的‘系统’气息就更浓一分。他正在用无数人的善意，为自己铸造一副……一副‘真正的系统’神格！”
萧然的目光死死钉在冷月心胸前那枚染血的工牌上。
工牌一角，贴着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五星好评”卡通贴纸，那是她入行以来收到的第一份肯定，被她视若珍宝。
此刻，那张笑脸贴纸仿佛正在无声地哭泣。
萧然只觉一股寒气从指尖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东海市金融中心顶层，苏小暖十指如飞，在数以百计的光屏矩阵中疯狂敲击。
她强行撕开了一道数据缺口，接入了覆盖整个东海市的“骑手情绪网”。
然而，涌入她面前的数据流却不再是平日里那些鲜活的喜怒哀乐，而是一片被污染的、死寂的灰色洪流。
一股古老而霸道的律令像病毒般侵蚀了整个网络，强行启动了“评星回溯”程序。
所有曾经象征着温暖与认可的五星好评，此刻正被这股力量逆向解析，从具象的感谢，化为一道道冰冷的、指向玄机阁主的忠诚印记。
每一个好评的转化，都让甲板上的那个男人变得更强一分。
“混蛋！”苏小暖银牙紧咬，眼中血丝密布。
她没有丝毫犹豫，启动了最后的备用方案——“情感对冲协议”。
“协议启动！正在载入三万名在职骑手过往一年的送餐录音！”
下一秒，无数嘈杂却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情感洪流，猛地撞进了那片灰色数据之中。
“您好，您的订单到了，祝您用餐愉快！”
“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车，但我抄近路了，一定尽快给您送到！”
“看您带着孩子不容易，这杯豆浆算我请客，别给差评就行，大哥。”
“姑娘，下这么大雨早点回家吧，别在外面跑了……”
这些声音，有的急切，有的憨厚，有的疲惫，有的温暖，它们是凡人世界最真实的呐喊。
苏小暖期待着这股力量能干扰甚至冲垮那道冰冷的律令。
然而，仅仅三秒之后，系统网络的核心传来了一句毫无感情的回复，如同天神对蝼蚁的最终裁决：
“此等凡情，不计入天道评分。”
灰色洪流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评星回溯的速度甚至加快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玄机阁总部密室，秦芷若在一片堆积如山的古籍中猛地抬起头。
她的面前，一本用兽皮制成的残卷被摊开，上面用古老的符文记载着一段几乎被遗忘的秘辛。
她翻遍了《武道契约法》、《系统绑定条例》乃至《初代道统遗录》，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评星锁魂钉……原来如此！”她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立刻抓起身边的通讯玉符，将神念注入其中，“萧然！听着！那钉子不是杀招，它是‘账本’的具现化！它记录的不是功过，而是那些‘被服务者’最纯粹的执念！是感谢、是期盼、是认可！钉子能拔，但必须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替冷月心‘收下这份感谢’！否则，执念无处寄托，反噬之下，拔钉即亡！”
甲板上，萧然缓缓蹲下身，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没有理会脑海中系统权限飞速下降的警报，只是轻声问着气息奄奄的冷月心：“你还记得……你送的第一单，是给谁的吗？”
冷月心艰难地摇了摇头，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萧然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怀念。“是我。”
他低声道：“三年前，一个暴雨天。我被困在公司，点不到外卖。是你路过，顺手帮我带了一份热饭，你说反正你也淋湿了，不差这一趟。那天，你没收我的钱，而你的工牌上，被人偷偷贴上了一张五星好评的贴纸。”
他的手，缓缓覆上了冷月心肩头的第一根漆黑长钉。
钉身冰冷刺骨，仿佛连着九幽黄泉。
“你说，服务不是武道，送餐没有前途。”萧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可你早就练成了世上最难的功夫，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他主动引动了自己手腕上那濒临破碎的道纹，一股强大的吸力自掌心爆发，竟是强行将冷月心体内那股庞大而驳杂的执念，悉数引向自己的经脉！
刹那间，万千陌生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精神的堤坝！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感激：“小伙子，谢谢你啊，这么晚了还帮我把药送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将一张画着歪歪扭扭小人的感谢卡塞进他手里：“哥哥，这是我画的你，你是超人！”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含着泪对他说：“他们都嫌我住的地方没电梯，楼层高，只有你……只有你没有嫌我慢，还帮我把垃圾带下去了……”
无数张面孔，无数句感谢，无数个瞬间的温暖，此刻尽数化为最沉重的枷锁，狠狠地压在了萧然一个人的神魂之上。
他猛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这份债，太重了。
船头，一直闭目养神的玄机阁主豁然睁眼，他手持一枚温润的玉简，玉简上光华流转，象征着他不断增长的系统权限。
但就在刚才，那光华的增长……突然停滞了。
他眉头微皱，目光如电，射向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区区凡人，你竟敢替人背账？”
萧然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擦去嘴角的血污，脸上却绽开一个张扬至极的笑容：“你说凡人不配承载系统？可你忘了，我们这些骑手，送的从来都不是餐……”
他猛地扯下身上最后一块还算完整的披风布料，死死裹住插在冷月心腹部的第二根钉子，再度引气入体！
“我们送的，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道’，永远不敢接，也接不起的单！”
“疯了！你会死的！你的经脉会被这些执念撑爆的！”小票灵的尖叫在他脑海中回荡。
萧然咧开嘴，满口鲜血，笑得像个疯子：“那就爆一次看看，到底是谁的账本，更硬！”
他怒吼一声，拔出了第二根钉子。
更狂暴的记忆洪流涌入，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像被撕裂一般。
紧接着，是第三根！
当最后一根“评星锁魂钉”被从冷月心腿上拔出的瞬间，萧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同时渗出，手腕上的道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龟裂，化为齑粉。
他完了。
可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那个不断闪烁着红色警报的系统界面，突然跳出了一条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提示：
检测到非登记情感类负荷超限……启动紧急预案……“共债分摊”协议已激活。
下一秒，甲板上，那七名同样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骑手，他们胸前的工牌竟同时亮起了与萧然系统界面上如出一辙的蓝色光芒。
微弱的光芒通过某种神秘的链接，将他们与跪在地上的萧然联系在一起。
原本已经停止的呼吸，竟奇迹般地恢复，并且，他们的每一次喘息，都与萧然的呼吸保持着诡异的同步。
小票灵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他把‘宿主’这个唯一的身份……撕成了碎片，分给了我们每一个人……”
远处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乌篷小船。
盲舟翁戴着斗笠，一下一下地划着桨，仿佛亘古以来就飘荡在这片海上。
他沙哑的歌声，乘着海风，悠悠传来。
“一单一命，一评一心……”
“凡尘三千苦，都付笑谈中……”
歌声渺远，如同催眠的魔咒。
萧然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世界在他眼前化为一片旋转的漆黑，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脑海深处，无数个声音，像汹涌的海潮，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是赞誉，是叱骂，是感激，是怨憎……它们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他拖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