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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低沉的呜咽，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号角，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回荡。
萧然的心脏莫名一紧，他看着阿黄嘴里那张被雨水浸透、几乎要化开的外卖单，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纸张湿冷黏腻，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歪歪扭扭的手写地址。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眼前一道淡蓝色的光幕骤然弹出，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特殊任务介质……正在识别……识别成功。”
“隐藏子任务已加载：完成‘阿黄的十位老友’配送计划。”
“备注：它们在时间的洪流中挣扎，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光幕上的文字清晰得刺眼，萧然愣在原地，随即自嘲地苦笑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叼着自己裤腿，眼神充满期待的阿黄，又看了看手里这张皱巴巴的清单，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合着我现在连一条狗都比不了？人家不仅有客户，还有一份完整的客户清单？”
他的话音刚落，身侧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苏小暖的全息投影凭空出现。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神情却带着一丝忧虑。
她没有理会萧然的抱怨，而是直接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副巨大的城市热力图。
图上，城市中心是耀眼的红色和橙色，代表着订单的密集与活跃，而城市的边缘地带，则大片大片地沉陷在死寂的蓝色和黑色之中。
“这些，是我们系统后台的‘零订单’区域。”苏小暖指着那些黑暗的斑块，声音沉重，“我统计过，超过两千个这样的信息孤岛，里面全是孤寡老人、街头流浪者，还有那些被遗忘的、废弃的契约兽。我刚刚动用私人关系成立了‘暖胃基金会’，第一笔资金已经到位，但钱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被看见’。”
她的目光穿透虚拟的影像，牢牢地锁定在萧然身上，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系统有它的规则，它只会响应‘有效订单’。而你，萧然，你不一样。你的每一次配送，都附带着无法用数据量化的‘情感共鸣’。你才是那个能穿透规则，让系统‘看见他们’的人。”
话音未落，另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冷月心不知何时已蹲下身，正小心翼翼地抬起阿黄的一只前爪。
她的指尖拂过阿黄粗糙的肉垫，眼神专注得像是在鉴定一件稀世珍宝。
“果然……”她轻声说，示意萧然看过来，“这是古老的‘忠契纹’。一种极其罕见的灵魂烙印。阿黄不是普通的流浪犬，它曾经是某位阵亡武者的契约兽。主人战死沙场后，它被解除了契约，放归街头。”
冷月心抬起头，月光般的眸子里映着萧然震惊的脸：“对这类身经百战的兽灵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饥饿，而是‘记忆消散’。它们存在的意义与主人的记忆深度绑定，一旦彻底遗忘主人，它们的灵魂就会像失去根基的大树一样，寸寸崩解。”她深深地看了萧然一眼，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每天送出的那一碗粥，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在用人间的烟火气，为它摇摇欲坠的记忆续命。”
“续命……”萧然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芷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重且泛黄的法典。
她翻到其中一页，用指尖点着一行已经褪色的条文，念道：“《非人契约法典》，第三章，第七条：‘契约兽在主人身故后，享有为期三年的‘哀悼期’，期间任何组织与个人不得对其进行强制收容或无故驱逐。’这是为了给予它们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悲伤，或者找到新的生存方式。”
她“啪”地一声合上法典，扬起的灰尘在晨光中飞舞。
“但现在，已经没人记得这条法律了。它们被当作普通的流浪动物，被驱赶，被遗忘。”秦芷若的眼神锐利如刀，“我已经向最高法庭提交了申请，要求获得这片区域内所有‘哀悼期’流浪契约兽的临时监护权。以法律的名义，为它们争取一个喘息的空间。”
技术、灵识、法律。
三位女性从不同的维度，为萧然揭开了一个被繁华都市所掩盖的、正在无声消亡的世界。
萧然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湿透的外卖单小心地揣进口袋。
他跨上那辆经过小绿AI改装的电瓶餐车，引擎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系统界面自动亮起，加载了清单上的第一个任务。
“第三单（子任务一）：为城东废车场的瞎眼老猫‘煤球’，配送一份‘鱼冻粉丝汤’。”
“客户备注：它说，只要闻到那股滚烫的鲜味，就好像回到了老屋的冬天，壁炉烧得正旺。”
城东废车场，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生锈的汽车骨架堆积如山，像一座座钢铁坟墓。
萧然骑着车，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最终在一个用破铁皮搭建的简陋窝棚前停下。
窝棚里，一只通体漆黑、瘦骨嶙峋的老猫蜷缩在一块脏兮兮的破毯子上。
它的一只眼睛已经浑浊坏死，另一只也失去了光彩。
这就是煤球。
而此刻，七八条眼神凶狠的野狗正呈半圆形将它包围，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它们的目标，是煤球身下那块唯一能抵挡些许寒气的破毯子。
对于这些街头的生存者来说，任何一点资源都值得拼命。
煤球感受到了危险，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弓着背发出嘶哑的叫声，但衰老的身体让这抵抗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萧然下了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默默地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滚烫的鱼汤鲜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几条野狗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贪婪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手中的保温桶。
萧然没有理会它们，他从车上取下一个干净的铁盆，当着所有野狗的面，将乳白色的鱼汤和晶莹的粉丝、嫩滑的鱼冻一同缓缓倒入盆中。
然后，他端着铁盆，一步步走到煤球身边，在它和野狗群之间坐了下来，将铁盆轻轻推到煤球嘴边。
他的动作平静而自然，仿佛这群虎视眈眈的野狗根本不存在。
他只是侧过头，对着那只瑟瑟发抖的老猫，用只有它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别怕，我陪你吃。”
野狗们躁动不安，却又被萧然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所震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煤球的鼻子翕动了几下，它颤抖着，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盆里的热汤。
就是这一口。
一股暖流仿佛瞬间从它的舌尖涌入干涸的灵魂。
它那衰老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珠里似乎亮起了一丝微光。
它不再发抖，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嘶吼，而是一种近似于呜咽的、满足的咕噜声。
刹那间，异变陡生！
废车场四周，那些堆积如山的汽车骨架顶上，那些破败的铁皮屋顶边缘，一双、两双、十双、数十双……幽绿色的猫眼，如同鬼火般齐刷刷地亮起！
它们在阴影中注视着这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肃穆的、审视般的寂静。
整个废车场，仿佛成了一个由猫科动物主宰的无声王国。
也就在此时，萧然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第三单完成，客户‘煤球’，情感共鸣度判定：99.1%。”
“‘饱足协议’核心程序重启进度：3%。”
“高共鸣度触发……记忆碎片检索中……触发成功。”
一段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旁白，如同电流般击穿了萧然的意识。
“记忆碎片编号001：‘饱足协议’的第一单，配送对象，一个在大雪中快要饿死的孩子……”
萧然猛地抬头，看向那些幽绿的猫眼。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扭曲、旋转，废车场的喧嚣与恶臭瞬间远去。
他的耳边，一个稚嫩、虚弱，却又带着一丝欣喜的童声清晰地响起，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
“哥哥，你送来的汤……”
“……好烫啊。”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灵魂最深处。
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从心脏处炸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那一声“好烫啊”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一种让他窒息的绝望和悔恨。
他踉跄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餐车旁，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他靠着冰冷的车身，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将那个声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却无济于事。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阿黄给他的那份配送清单。
那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纸，此刻在他的掌心里，却感觉重若千钧，每一道褶皱，都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烙印着他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