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灯还亮着,桌上的探测仪和手绘图摊开未收,打手被绑在木椅上,低着头。罗令的手搭在背包带上,没动,也没说话,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刘德福脸上。
刘德福坐在角落的长凳上,手指抠着裤缝,指节泛白。他不敢看罗令,也不敢看打手。刚才那一幕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赵崇俨从车上下来,黑皮鞋踩进泥里,手杖点地的声音像敲在骨头上。他想起自己前天站在祠堂前,举着手机放那段“罗老师挖祖坟”的视频,嘴里喊着“别让外人毁了咱们的根”。可现在,真正的外人来了,带着车,带着人,带着徽章,而他才明白,自己成了帮凶。
赵崇俨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罗令,你带人私拘,已经涉嫌非法拘禁。我作为省考古学会代表,有权带走我的工作人员。”
几个村民开始骚动。有人低头,有人往后退。一个老汉颤声说:“赵专家说得是……这事儿,是不是该让上面来管?”
刘德福猛地抬头,嘴唇抖了一下,想附和,可话卡在喉咙里。他看见罗令还站在那儿,背没驼,肩没塌,像根插在地里的桩子。他又想起昨夜直播里,赵晓曼举着陶壶说“这是先民观测星象的器物”,王二狗押着人说“我王二狗现在也是文化人”。他忽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他想站起来,腿却软了,一屁股跌回凳子上。
“我……”他声音发颤,“我被你发的视频骗了……你说罗老师要挖祖坟,会引来鬼煞……我信了……”
没人说话。
“我前天还在祠堂门口带头喊话……我让大伙别信他……可我……我错了……”他的头越低越深,肩膀开始抖,“我对不住老罗支书……他对我说过,根在,人就在……可我……我把根给动摇了……”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砸在膝盖上,一滴,又一滴。
赵崇俨皱了皱眉,像是听了一场滑稽戏。他挥了下手,两名黑衣人立刻上前,一人去解打手的绳子,一人挡在罗令面前。
“带走。”赵崇俨说。
罗令往前半步,却被旁边一个村民拉住胳膊:“罗老师……别……赵专家是上面来的……”
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是啊……闹大了,上面怪罪下来……”
混乱中,门口传来三声轻点。
竹杖。
所有人回头。
李国栋站在门口,背驼得比平时更重,手里那根老竹拐撑在地上,指节粗大,青筋凸起。他没看赵崇俨,先走到刘德福面前,伸手扶他起来。
“老刘,”他声音低,却清楚,“你糊涂,但还不算坏。信错人,不等于走错路。”
刘德福抽着鼻子,不敢抬头。
李国栋拍了拍他肩膀,转身,一步步走到赵崇俨面前。
两人身高差了半头,可李国栋站得直。
“这里,”他说,“不欢迎你。”
赵崇俨笑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刀片:“你算什么东西?村里的老头?退休干部?还是自封的文物保护员?”
李国栋没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蓝布包角,边角磨损,像是被手摩挲了无数遍。他慢慢打开封面,四个字墨迹斑驳:罗氏族谱。
他没举高,也没挥舞,只是将册子轻轻放在桌上,正对着赵崇俨。
“我罗家守这村八百年,”他说,“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赵崇俨盯着那本册子,脸色没变,嘴角却抽了一下:“一本破家谱,也敢当证据?文物认定得看国家文件,不是看你们乡野杂书。”
李国栋不动。
他用拇指翻开首页,指尖停在一段朱批上。
“明万历三十六年,”他一字一顿,“罗氏七世祖罗文远,奉旨守青山古迹,禁外人擅掘。违者,族诛。”
他抬眼,看着赵崇俨:“你祖上签的勘察文书,可有这红印?”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罗令慢慢走过去,站到李国栋身边。两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肩并着肩。
赵崇俨的手杖顿了一下,没再往前。
“荒唐。”他冷笑,“明代文书?红印?谁能证明是真的?你们随便印一本,也说得天花乱坠。”
李国栋没争。
他合上族谱,收进怀里,动作缓慢,却稳。
“你不用信。”他说,“但青山村的规矩,不是你说了算。罗家的根,扎在这山里八百年,不是你坐一辆车,带几个人,就能拔走的。”
赵崇俨盯着他,眼神阴沉。
“那我问你,”他忽然开口,“罗令凭什么管这村的文物?他一个被研究所踢出来的助理,连职称都没有,也能自称守护者?”
李国栋没答。
罗令往前半步,声音平:“我不管职称。我只知道,那块星盘,是先民留下的东西。它不是工具,也不是钥匙,是记忆。谁想用它打开什么地下宫殿,谁就在毁它。”
赵崇俨嗤笑:“记忆?你当这是讲故事?文物是国家的,不是你们家的祖传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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