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铃还挂在老槐树的枝头,风一吹,响一声。罗令站在树下,手里捏着那块残玉,掌心微热。
他没抬头看天,也没去碰铃。昨夜梦里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不是村子,不是田埂,也不是祭坛。是水,从石槽里流出来,打在木轮上,轮子转,带动一根轴,轴心嵌着一圈金属环,像轴承,却又不是铁铸的。梦里没人,只有手,粗糙的手在凿木,修槽,调角度。他认不出那是谁,但动作熟得很,像是自己做过千百遍。
赵晓曼从坡上走来,手里抱着教案,脚步轻。她走到他身边,没问,只看了看他手里的玉。
“又梦到了?”她问。
“不像以前。”他说,“这次……像是在教我。”
她没笑,也没说“先民留下的智慧”这种话。她知道他不瞎编,也不乱讲。他只说他看见的。
王二狗从村口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脸都跑红了。“罗老师!联合国回信了!他们要你去讲水车!”
罗令没动。
“讲什么?”
“讲咱们这水车咋修的,咋用的,为啥十年不坏。他们说……这是‘生态工程案例’,要放进教材。”
赵晓曼低头笑了下,抬头看他:“你不是一直说,水车不是古董,是活的东西?现在,它要活到全世界去了。”
罗令低头,把残玉塞进衣领,贴着胸口。他没觉得多风光。他只觉得,梦里的那个画面,越来越清晰。
当晚,他翻出笔记本。纸页发黄,边角卷起,上面是他这些年记的水车数据:水流速、轮径、叶片角度、木材含水率。他一条条对照梦里的结构,忽然停在一页——那是三年前修东头水车时画的轴承图。当时他觉得奇怪,先民咋会在枣木轴心里嵌一圈青铜环?现在看,那环的纹路,和梦里金属结构的断面,一模一样。
他抽出笔,把梦里的水流轨迹画下来。三道弧线,从高处汇入主槽,像鱼鳞叠着,一层一层缓冲。他查了资料,这叫“阶梯式减震导流”,现代水利工程里也有,但没人想到,三百年前的村民,已经用木头实现了。
他剪了段直播录像,加上数据图,做成演示稿。标题就一行字:**“水会说话,我们只是听懂了。”**
三天后,他坐上了去机场的车。赵晓曼送他到村口,没多话,只递了个布包。“里面是新抄的《陶工十戒》,还有你那本《水文笔记》。万一他们问起原理,你就说——我们不是发明,是继承。”
他点头,把布包放进背包。
联合国会议厅里,灯光明亮。墙上挂着各国生态项目展板,青山村的水车照片排在角落,配文写着:“中国传统灌溉工具,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罗令站在讲台前,没急着说话。他先把投影打开,放了一段视频:清晨,水车缓缓转动,水流进田,孩子蹲在沟边洗手,笑出声。
有人皱眉。
他按下下一键,画面变了——残玉投影启动,光幕浮现。先民在暴雨夜抢修水车:石槽加宽,叶片改成鱼鳞状,轴心用火烤过的枣木芯固定,青铜环嵌入防震。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只有水声、木声、人影晃动。
“这不是表演。”他说,“这是生存。”
前排一个西方专家开口:“木结构能扛住现代极端天气?我们试过仿制,三天就塌了。”
罗令不反驳。他调出青山村十年水文数据:年均降雨量、最大瞬时流量、土壤渗透率。然后放出一段实测视频——去年台风过境,村里水位涨到警戒线,水车照转,田没淹。
“我们的轮子转得慢,但稳。”他说,“它不跟水斗,它顺着水走。你们塌的,不是水车,是想法。”
会场静了几秒。
有人问:“那轴承呢?木头里加金属,是偶然还是设计?”
罗令从胸前掏出残玉,放在投影仪下。光点浮现,拼出轴承断面图,青铜环上有细纹,像年轮。
“这是祖传的工艺。”他说,“每一代修车人,都会在环上刻一道痕,代表一次大修。我们村,刻了三十七道。”
他顿了顿:“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中国。它只是提醒我们——有些东西,生来就不该被专利锁住。”
现场没人说话。
片刻,一个北欧代表站起来,说了句什么,翻译接过来:“我们愿意签署协议,引进这套系统。但有个条件——技术必须开源,维护由本地人完成。”
接着,第二个站起来。
第三个。
签字台搬上来,文件一页页翻过。罗令站在一旁,没看签名,只看着投影幕。最后一帧画面是村口老水车,轮子转着,水花溅起,像在笑。
协议签完,掌声响起来。不热烈,但持续。像雨落在山谷,一层推着一层,走得很远。
王二狗在直播间守了一整天。手机架在村口石墩上,镜头对着广播喇叭。协议签署的消息传回来时,他正啃着馒头。
“成了!”他跳起来,嘴里的馒头渣子喷出来,“青山村的水车,要转到全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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