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回到村委办公室时,天光已经漫过窗台。他把工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残玉还挂在脖子上,贴着衬衫领口,凉的。赵晓曼跟进来,没说话,只把平板放在桌上,屏幕还停在岩画的定格画面——那排指向东方的手掌,和初升的太阳重叠在一起。
她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们举手,不是为了仪式。”她说,“是为了记住该往哪走。”
罗令点头,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空白。他盯着纸面看了几秒,提笔写下四个字:二十四节气。
“咱们办个节。”他说,“不演戏,不造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让城里人来踩泥、认禾、听风。”
赵晓曼眼睛亮了。“用岩画做引子,节气做线,把整年串起来。”她伸手点了点屏幕,“第一场,就放在立春。不请嘉宾,不搞剪彩,就从这山道上走一遍,像他们那样,手往前指。”
罗令合上本子,放进抽屉。窗外,村民三三两两散去,有人回头望了眼后山崖,没人说话,但脚步比往常慢。
王二狗下午就来了。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裤腿卷着,鞋底还沾着泥。“我昨晚没睡好。”他咧嘴,“梦里一直在走,手往前伸,脚往后撤,像插秧,又像拜祖先。”
赵晓曼抬头看他。
“我试着比划了一下。”王二狗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手,“动作挺笨的,但好像……对。”
“你记下来了吗?”罗令问。
“记了。”王二狗从怀里掏出小本子,翻到一页画满歪歪扭扭人形的纸,“照着岩画来的,顺序也一样。”
罗令接过本子,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墙边,拉开抽屉取出手机。他打开摄像功能,对准王二狗。“来一遍。”
王二狗清了清嗓子,站定,双手缓缓前伸,右脚后撤半步,身体微倾,像在迎什么。接着转身,左臂划弧,脚步错动,像是在田里行走。动作不流畅,甚至有些僵硬,但能看出一种原始的节奏。
赵晓曼轻声哼起一段调子:“春不出,夏不息,秋收万石,冬藏天地……”
王二狗脚步一顿,抬头看她。
“老调。”她说,“小时候听老人唱的,说是节气歌。”
罗令没停录像。等王二狗走完一遍,他回放,放慢,又看了一遍。
“不是舞。”他说,“是行礼。”
赵晓曼点头。“他们不是在跳舞,是在走日子。”
第二天一早,村口老槐树下聚了十几个人。赵晓曼支起平板,播放昨晚录的视频。画面里,王二狗笨拙地比划着,背景是那首节气歌的轻哼。
“这不是表演。”她说,“是我们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没人说话。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膝。
王二狗站出来,又走了一遍。这次他放开了些,脚步稳了,手臂伸得更直。走完,他喘了口气,说:“我祖上是守夜的,夜里巡山,就是这么走的。一步不差,一眼不漏。”
一位老妇人站起来,是村里最会编草绳的陈阿婆。她走到中间,双手前伸,动作比王二狗更沉,更稳。接着,她转身,脚步错开,像是在避开田埂上的水洼。两个年轻妇女跟上,学着她的样子。
动作慢慢连成了段。
罗令站在人群外,掏出手机录了下来。当天晚上,他把视频发了出去,标题只有一句:“青山村第一支农耕舞,由王二狗编排。”
评论很快破万。
“这才是真东西。”
“抄都抄不来。”
“明年我要来踩一天泥。”
王二狗半夜爬起来看评论,笑出声,惊醒了隔壁养鸡的婶子。
第三天清晨,罗令去村口买早点。包子铺老板递给他一屉热腾腾的菜包,顺口说:“你看见没?那边广告牌换了。”
罗令抬头。
原本写着“青山村欢迎您”的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大幅海报:仿制的岩画图案,一群人举手迎光,背景是蓝天白云。下方写着:“古村乐园·沉浸式岩画体验,原班团队打造,还原千年文明。”
落款是“赵氏文旅”。
王二狗几乎是冲进办公室的。他手里攥着一张打印的海报,脸涨红。“他们抄咱们的!连动作都一样!那个‘迎光礼’,分明是昨儿晚上我们排的!”
罗令接过海报,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们复刻得了画。”他说,“复刻不了光。”
王二狗愣住。
“他们不知道,那束光不是从天上来的。”罗令把海报放在桌上,“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当天夜里,罗令带着手机上了后山崖。天没全黑,山风已经凉了。他站在岩画面前,打开直播,镜头缓缓扫过那一排刻出来的人影。
“这画不是给人看的。”他说,“是让人走的。”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没变,但更沉了。
“他们抄的,是石头上的线。我们走的,是八百年传下来的路。”
镜头慢慢转向东方山脊。那里还黑着,但天边已经泛出一点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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