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赵晓曼的自行车停在文化站门口,车把上挂着一个牛皮纸袋,封口用回形针别着,上面写着“省地质院机密文件”。她推门进去时,罗令已经坐在桌前,手里捏着半块残玉,指腹在玉面来回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没抬头,只说:“陈工的车该进山了。”
赵晓曼把纸袋放在桌上,抽出里面的检测报告,三份复印件整整齐齐。她拿起红笔,在“褐铁矿与赤锰石复合成分”那行画了道线,又在“青山村后山断层唯一匹配”下面加了双横线。
“他们用了XRF和拉曼光谱,做了三次平行样本。”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数据全对得上。明代中期,本地确有小规模矿采记录,只是没载入正史。”
罗令终于抬头,接过报告,一页页翻完,没说话,把纸折好塞进布袋。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拨出一个号码,等了七声才接通。
“老陈,是我。”他说,“你还记得那年在实验室,我说汉代陶俑的彩绘不是后人补的,你非说现代染料也能仿?”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我记得,你还被教授骂了。”
“现在我这儿有样东西,比当年那俑贵重。”罗令看着赵晓曼,“颜料,岩画上的,检测结果你刚签的字。我想请你亲自来一趟,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我订九点四十的班车。”
赵晓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十七。她转身打开公告栏的玻璃门,把其中一份报告贴了上去,压在玻璃板底下,标题用黑笔写了六个字:“岩画颜料检测结果”。
她刚锁好门,王二狗就从外头冲进来,裤腿沾着露水,手里拎着对讲机。
“东坡崖南口有人拦车!”他喘着气,“穿黑夹克,开辆银色轿车,说是‘山路塌了,专家别进’。”
赵晓曼皱眉:“谁让来的?”
“车牌我记了,”王二狗掏出小本子,“是赵崇俨常坐那辆。”
罗令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王二狗跟上:“我带了狗,三只都叫上了。”
三人赶到村口时,银色轿车已经调头要走。一只黄狗猛地冲出去,咬住右后轮轮胎不松口。司机猛踩油门,车轮空转,扬起一片泥灰。
王二狗吹了声口哨,另外两只狗立刻包抄到车头两侧,低吼着不让前移。
罗令走到驾驶座旁,敲了敲窗。车窗降下,司机脸色发白。
“省地质院的陈工,”罗令说,“你拦的是国家项目外聘专家。现在,要么你下车,要么我报警。”
司机没吭声,熄火,开门,拎包就走。
五分钟后,一辆破旧中巴停在村口,车门吱呀打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背着双肩包跳下来,手里提着个银色仪器箱。
王二狗迎上去,立正,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陈老师,我是王二狗,非遗传承人,奉命接您。”
陈工一愣,随即笑了:“非遗还管接人?”
“管。”王二狗接过箱子,“我们村的颜料,得您说了算。”
文化站前的空地临时搭了棚子,投影仪连上笔记本,幕布挂在墙上。赵晓曼把密封的岩画颜料样本盒放在桌上,玻璃罩下是三小块剥落的红色颜料。
十点半,人陆续来了。有村民,有游客,还有几个举着手机直播的年轻人。赵崇俨站在人群后头,唐装笔挺,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他往前走两步,举起那张纸:“各位,我刚收到第三方检测机构的报告——青山村岩画所用颜料,含聚丙烯酸酯,是现代工业合成物。所谓明代遗存,实为近年伪造!”
人群骚动起来。
赵晓曼没动,只看向陈工。陈工点点头,打开仪器箱,取出便携XRF仪,戴上手套,打开样本盒。
他把探头对准第一块颜料,按下扫描键。幕布上立刻跳出波形图,两个峰值清晰跳动。
“铁元素,7.2%,”陈工念道,“锰元素,4.8%。复合比例与明代铁器锈层一致,与青山村后山断层褐铁矿样本匹配度99.3%。”
他换第二块,再扫:“没有有机聚合物残留,聚丙烯酸酯为零。”
赵崇俨脸色一沉:“你这仪器能准?”
“省院认证,编号可查。”陈工抬头,“要不要我现在给你测测你手里那张纸的墨水?”
赵晓曼接过话筒,声音平稳:“我们已将赵崇俨提交的‘检测报告’送至省印刷研究所。初步鉴定,纸张为2018年后生产的无酸纸,油墨含聚丙烯酸酯,与现代喷墨打印技术一致。”
她顿了顿:“而我们的岩画颜料,距今至少五百八十年。”
人群安静下来。
赵崇俨站在原地,手里的文件捏得发皱。他忽然冷笑:“你们勾结专家,数据也能做假!这村子里的人,从上到下都在演戏!”
陈工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
“我姓陈,”他说,“我爸是青山村人,1959年逃荒出去的。他临走前,从老槐树下抓了把土塞进行李。我今天来,不是为谁站台,是为我祖宗留下的东西,说一句公道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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