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罗令已经站在了山道口。
昨夜残玉贴着皮肤发烫,梦里那群人跪在岩壁前,火光映着他们的背影,像一排剪影钉进石头里。他没多睡,起身时赵晓曼正往文化站送新绣的登记册,两人打了照面,他只说了一句:“我去岩画那边看看。”
她没问为什么,点了点头,把册子递给他:“昨天王二狗说,有游客想爬上去拍照,被拦下来了。”
罗令接过册子,夹在腋下,转身进了山林。
雨是前半夜停的,地皮还湿,草叶上挂着水珠。他走得不快,手指一直贴着残玉边缘。玉温比平时低半分,他知道这是地脉沉的地方。越往里走,树越密,阳光被切成碎块洒在地上。他绕开主路,往背阴的崖壁斜坡走——梦里的祭坛不在明处,在阴影里。
崖面被雨水冲得发暗,岩画轮廓模糊,青苔浮在沟槽上。他蹲下,用软布轻轻擦过一处螺旋纹,指尖触到底部的刻痕。这纹路他认得,和铜镜背面的图腾同源,但更老,像是源头。他顺着纹路往左移了三步,又低头看脚下土色——灰中带褐,踩上去有轻微回弹感。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根铜探针,轻轻插进土里。不到半尺,针尖碰到了硬物。他没急着挖,而是退后两步,拉出考古绳,在三处符号线交汇点打上标记。绳子绷直时,风从崖缝吹过,带起一阵低鸣。
王二狗这时候从山下蹽着腿跑上来,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拎着个防水袋。“老罗!我带了刷子和相机——哎,你真找着了?”
罗令没答,只指了指标记点。王二狗会意,蹲下身子,用软毛刷一点点扫开苔藓。泥土松动,一块石阶边缘露了出来,边缘打磨光滑,明显是人工铺设。
“这下面有门。”王二狗声音压低。
罗令点头,从腰间取下小铲,沿着石阶边缘小心清理。半炷香后,三阶完整的石台显露出来,尽头是一块半埋的石板,表面刻着“禾火人”三象合文。
王二狗盯着那字看了半天:“这……是‘种地拜天’的意思?”
“是祈年。”赵晓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手里拿着放大镜,发梢沾着露水。她蹲下,镜片贴到刻纹上,看了一会儿,轻声说:“‘禾’代表谷物,‘火’是燎祭之焰,‘人’跪拜。三个字叠在一起,是‘祈’的古写。这是农耕部落的祭坛入口。”
王二狗吸了口气:“也就是说,咱们祖上不是靠打猎活下来的,是种地的?”
赵晓曼点头:“而且是集体祭祀。这种合文只在重大仪式上出现。”
罗令伸手按在石板上,掌心传来一丝凉意。他知道,下面有空间。
他回头看了眼两人:“得清土,但不能用铁器。先用手,慢点来。”
三人没再说话,开始清理石板周围的淤泥。村民陆续赶来,听说是要开祖宗的祭坛,都自觉带了工具。有人拿竹片刮土,有人用布兜运碎石。没人喧哗,动作轻得像怕惊了什么。
清到午后,石板终于完整露出。正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像半片玉璧。罗令从脖子上解下残玉,犹豫了一瞬,轻轻放了进去。
严丝合缝。
石板下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锁扣松动。接着,整块石板缓缓下沉,露出一个向下的石阶通道。
空气从里面涌出来,带着陈年的土腥和一丝淡淡的草木灰味。
王二狗举着手电照下去:“这……这真通着呢。”
罗令率先迈步。台阶不宽,只能容一人通行。他走得很慢,手电光扫过两侧石壁,上面有更多岩画——人影举火,手持骨笛,头顶星点连成带状。画面一直延伸到尽头。
通道尽头是个圆形石室,直径约六米,地面铺着青石板。正中央摆着一只玉琮,通体墨绿,表面刻满细纹。旁边放着一支骨笛,笛身有裂痕,但完整无缺。
赵晓曼跟进来,第一眼就盯住了玉琮上的纹路。她蹲下,用放大镜逐寸查看,忽然低声说:“这不是装饰……是记录。”
“写什么?”王二狗凑过来。
“是年份。”她指着一组重复的刻痕,“每七道为一组,中间隔一道深痕。这是古代记年法,‘七年一祭’。最近一次……距今整八百年。”
罗令走到玉琮前,手指悬在上方,没碰。他知道,这东西不能随便动。
王二狗却已经举起相机:“得拍下来,不然网上那帮人又说咱们造假。”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快步踩草的声音。
一个穿唐装的男人从通道口探头,手里举着长焦相机,镜头直对玉琮。
“赵崇俨。”罗令没回头,声音平得像山底的水。
赵崇俨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反着光,嘴角扯了下:“好地方啊,藏得够深。你们这是私自发掘?可有文物局批文?”
王二狗立马冲上去:“你偷拍!还敢来问我们?”
赵崇俨不退反进,相机仍举着:“我作为省学会成员,有权监督地方文物保护。你们不开口,我就替公众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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