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俨的手机屏幕在酒店地毯上裂成蛛网,他没捡,转身推开窗。山风灌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他盯着远处青山村文化站的轮廓,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天刚亮,王二狗就蹲在文化站门口啃烧饼。工装裤兜里那本红皮证硬邦邦地硌着大腿,他时不时伸手按一下,确认还在。烧饼渣掉在鞋面上,他也没拍,眼睛一直盯着村口那条泥路。
罗令从里屋出来,手里拎着探地仪包。看见王二狗,顿了顿:“紧张?”
“不。”王二狗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灌了口凉茶,“就是……怕说错。”
“说你家的事,还能错?”
王二狗咧了咧嘴,没吭声。他知道村里有人嚼舌根,说他一个偷碑的混子,也配拿导游证。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可这证,是他熬了三十七个晚上,一笔一划抄完的培训笔记换来的。他不想给罗令丢脸。
赵崇俨的车就在这时开进村口,黑色轿车溅着水坑,停在文化站外。他下车,唐装下摆沾了泥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王二狗,又落在他胸前别着的导游旗上。
“哟。”他冷笑,“昨天还蹲在沟里刨石头,今天就挂牌子带团了?这证,是你从地里顺出来的吧?”
王二狗没动,也没抬头。
罗令站在门框阴影里,也没说话。
王二狗慢慢站起身,手伸进工装内袋,掏出那本红皮导游证。塑料封皮有点旧,边角磨白了,但上面的国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导游资格证书”几个字清清楚楚。
他把证举到镜头前,是罗令刚架好的直播机位。他没看赵崇俨,只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国家文旅局发的。编号,G。我王二狗,现在是持证上岗的乡村导游。赵专家,您认得字不?”
弹幕刷了一下。
“卧槽!真有证!”
“三十七天夜校,十二次考核,我查过公示名单,他成绩排第三。”
“赵崇俨脸都绿了。”
赵崇俨嘴角抽了抽,还想开口,王二狗却已经转身,把证收回口袋,拍了拍旗杆:“第一团,出发。”
游客是头天晚上就报了名的,二十来人,站在老槐树下等着。有人举着手机拍,有人小声议论:“这导游……看着不太靠谱啊。”“衣服都没熨,口音还重。”
王二狗走到树下,没背稿,也没看提示卡。他把手掌贴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着掌心。
“这树,是我祖上种的。”他声音不大,但很稳,“嘉靖年间,村里闹瘟,夜里总有人失踪。官府不管,我老太爷那辈,是村里的守夜人。他带着人巡更,每晚敲梆子,走七条巷,风雨不误。”
游客安静下来。
“有一年冬夜,雪下得齐腰深。我老太爷巡到这棵树下,听见地底有响动。他挖开一看,是个塌了的密道口,里面堆着白骨。后来才知道,是外村来的流寇,挖地道偷粮杀人。从那以后,守夜人就在树下埋了护村符,年年祭。”
他顿了顿,眼眶有点红:“我家八代守夜,到我爹那辈断了。我不争气,游手好闲,连祖宗的事都忘了。现在……我想捡起来。”
没人说话。
有人拍了照,发了朋友圈,配文:“守夜人后代当导游,听得我后脖颈发麻。”
半小时后,#守夜人后代导游#冲上本地热搜。
直播在线人数突破五万。
王二狗带团走到村东老宅区,指着那三处泡过水的工地:“这儿,赵专家想盖酒吧。可这地势,低洼,压着古渠,雨季一来,水从地底冒,房子泡在汤里。罗老师讲过,这不是迷信,是地势。先人不在这儿建屋,是有道理的。”
弹幕炸了:“原来古人也懂排水工程?”
“比专家讲得明白。”
“这才是真文化人。”
赵崇俨的人当天就剪了片段,发到短视频平台,标题写着:“文盲胡诌祖宗史,青山村请神棍当导游?”视频里只截了王二狗讲护村符那段,配上阴森音效,评论区立刻有人带节奏:“编故事骗游客钱。”“八代守夜?族谱呢?”
消息传到文化站时,罗令正在整理培训资料。他打开视频看了十秒,关掉,登录文旅局官网,调出王二狗的资格认证页面,又翻出县文化馆存档的《青山村守夜人名录》扫描件。
直播重启。
罗令把屏幕共享出去:培训签到表、模拟考核成绩单、结业证书。最后一项成绩栏写着“91.5”,高于同期两名县里派出的正式导游。
“他不是临时工。”罗令说,“是考出来的。”
赵晓曼接过话筒,翻开《村志》影印本第十七卷:“守夜人职责,每夜巡更三次,记录异常,上报村正。名录从嘉靖三十六年记起,王氏家族连续八代在列,最后一次记录是1947年,王建国,因保护村粮库被土匪枪击身亡。”
她抬头:“历史在纸上,不在嘴上。”
王二狗站在镜头前,从口袋里再次掏出那本红皮证。他没展开,只是用拇指摩挲着封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