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滚了半寸,罗令盯着那道细痕,没动。赵晓曼站在他身后,风把她的袖口吹得贴在手臂上。她没说话,知道他这时候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闭了眼。
残玉贴着胸口,热得像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炭。梦里的画面推着水,冲进脑子——老槐树根缠着岩层裂隙,往下三丈,一道暗红纹路横穿石英岩带。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节理,是凿出来的槽,填了碎石和黏土,压实,再覆一层青石板。镇水兽的底座,就压在那块板上。
他睁眼,转身,声音不高:“晓曼,拿《青山志》来。”
她愣了一下,跑回文化站。罗令蹲下,手指顺着石子移动的方向划过去,一直延伸到镇水兽石雕的基座边缘。他敲了敲地面,声音闷。
赵晓曼回来时,怀里抱着那本残卷。他接过,翻到“水利”篇,找到一句:“镇水者,非兽形也,取‘重石压脉,分势导流’八字。”他指着“压脉”两个字,又指向石雕底下,“这不是镇邪,是压断层。”
她抬头看他。
“先民知道这儿地动多,水压大。他们没测震仪,但看得见树歪、听得到河响。他们在断层带上铺缓冲层,用高密度石英岩做基底,再立重物压住——镇水兽不是图腾,是配重块。”
她念出声:“分势导流……”
“对。”罗令站起身,“水从上游冲下来,撞到这层硬岩,冲击力被分散,一部分走东涧,一部分沉入地下。岩层吸水慢,等于多了一道蓄能层。等于是把洪峰的时间拉长了。”
赵晓曼还没反应过来,远处传来脚步声。地质队的人回来了,老教授手里提着探地雷达的主机,年轻工程师背着天线杆。
“你刚才说要我们再测一次?”老教授喘着气问。
“不是测水流。”罗令指着镇水兽,“测下面的岩层结构。”
“你怀疑这里有工程痕迹?”
“不是怀疑。”他说,“我知道有。”
工程师皱眉:“凭啥?就因为一块石头自己滚了?”
罗令没理他,对赵晓曼说:“把梦里那张结构图调出来。”
她打开平板,调出一张手绘剖面图——从河床到地下五米,标着岩层分界、断层走向、填充层厚度。图是罗令昨夜画的,线条干净,标注精确。
老教授接过平板,看了两秒,脸色变了。
“这……你怎么知道断层在这儿?我们昨天扫过一遍,信号弱,没出图像。”
“你们的频率太高。”罗令说,“石英岩反射强,盖住了下面的界面。用低频,加长扫描时间。”
工程师不信:“你懂探地雷达?”
“我不懂。”罗令说,“但我梦里有人干过这活儿。”
老教授没笑。他盯着图,又看看石雕,忽然说:“再扫一遍。”
他们重新布线,天线杆贴着地面缓缓推进。屏幕上的波形图一点点展开。起初是杂乱的反射,接着,一道清晰的楔形结构浮现出来——高密度岩体从东南方向切入断层带,深埋三米七,顶部平整,边缘有明显的人工修整痕迹。
“这不可能……”年轻工程师低声说,“这种密度分布,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也不是自然的。”罗令蹲在基座旁,用手摸着石雕底部一圈凸起的纹路,“看这儿,榫口。这兽像以前拆过,是为了修下面的地基。”
老教授蹲下来,顺着他的手指看。那圈纹路里嵌着细小的灰浆颗粒,颜色比石雕本体深。
“你们送样本去省里测密度,也该测测这灰浆。”罗令说,“我赌是糯米灰浆,加了碎瓷和黏土。明代修堤常用。”
没人说话。
雷达图定格在屏幕上,楔形结构清晰得像一张工程设计图。老教授盯着看了足足五分钟,忽然抬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知道它存在。”罗令说,“但不知道它叫什么。现在我知道了——这叫‘地质缓冲带’。”
“缓冲带?”
“现代大坝也有。”罗令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画起来,“混凝土坝体下面,会做一层柔性垫层,吸收震动和水压。你们叫它‘减震垫’。我们祖先用的是天然岩层加人工填充,原理一样。”
年轻工程师张了张嘴:“可他们没有理论,没有计算公式……”
“他们有经验。”赵晓曼接上,“《青山志》里写,‘观树根以察地脉,听水声以定压强’。他们靠几百年积累的数据活着——哪年发大水,哪块石头被冲歪了,哪棵树根突然断了。他们记下来,传下去。”
老教授慢慢站起身,走到镇水兽前。他伸手摸着那头石兽的爪子,指尖顺着裂缝滑下去,停在基座接缝处。
“我们写论文,说你们的防洪体系是幸存者偏差。”他声音低,“可现在看,是你们的祖先,早就搞出了抗震防洪一体化设计。”
罗令没应。
他打开手机,点了直播。画面亮起来,标题弹出:“镇水兽真相:一场持续六百年的地质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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