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晃了一下,黑子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罗令抬手,赵晓曼立刻停下脚步。王二狗松开狗绳,黑子往前蹭了两步,鼻子贴着地面,耳朵竖得笔直。
罗令没动。他盯着那片晃动的枝叶,三秒后,缓缓把工具包拉链拉上,扣进肩带。刚才的警觉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现在慢慢松了半寸。他知道,刚才那不是风。
赵晓曼看了他一眼。他点头,两人继续往村口走。
第二天上午九点,村委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赵崇俨坐在主位,唐装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金丝眼镜在日光灯下反着冷光。他面前摊着一份红头文件,封面上印着“青山村古遗址开发授权同意书”,落款处密密麻麻签着几十个名字,按着红手印。
“罗老师,”他开口,声音像在念悼词,“群众意愿,不可违逆。”
罗令站在门边,工装裤上还沾着井区的泥点。他没坐,也没说话,只把工具包放在墙角,动作很轻。赵晓曼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记录本,目光扫过那份文件,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赵崇俨抬手点了点文件:“九十八位村民自愿签署,同意将遗址交由省考古学会主导开发。开发收益三七分成,村里得三成。合理吧?”
没人应声。
他继续说:“你们搞直播、清骸骨、测年代,初衷是好的。但考古不是儿戏,更不是个人表演。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说你们私挖祖坟、扰乱治安。再这么下去,上面一纸禁令下来,谁都保不住你。”
罗令终于开口:“这签名,我一个都不认识。”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
赵崇俨笑了:“不认识?那你问问在座的村干部,有没有签过?”
他目光扫向坐在后排的两位村委。罗令转头看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摇头。
“没签过。”年长的那个说。
赵崇俨不慌:“代签,也是签。老百姓不懂这些,但心里明白——跟着专家走,不吃亏。”
罗令没接话。他走到桌前,低头看那份文件。签名笔迹杂乱,有工整的,有歪斜的,还有几处像是左手写的。他伸手翻到背面,发现纸张厚度不对,比村里平时用的A4纸厚了一倍,像是特意选的仿古纹理。
他抬头,看向赵崇俨:“你什么时候收集的签名?”
“上周。”赵崇俨说,“我团队走访了三天,挨家挨户做工作。民心所向,势不可挡。”
罗令“嗯”了一声,没反驳。他把文件轻轻合上,放回桌上。动作很稳,像在处理一件易碎的文物。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王二狗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三十多个村民,有老有少,手里都举着身份证和户口本。有人脸涨得通红,有人喘着粗气,像是刚从镇上赶回来。
“我们刚从信用社出来!”王二狗嗓门炸得整个屋子都震,“有人拿我们的名字办了联名授权!说是我们同意开发遗址!可我们谁按过指纹?谁签过字?”
人群哗地围上来。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挤到前面,手里捏着一张复印件:“这是我儿子的名字……他在广东打工,半年没回来,啥时候签的字?这签名,比我孙女一年级写作业还歪!”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过话:“我昨天去信用社查征信,说名下有个联合授权协议!我连字都没签过,哪来的协议?”
赵崇俨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压住:“可能是家属代签。农村嘛,一家之主说了算,也是常事。”
“放你娘的屁!”王二狗吼起来,“我爹妈都健在,轮得到你代签?你算哪根葱?”
赵崇俨冷笑:“情绪激动解决不了问题。开发遗址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能因为个别人固执,就让全村人错过机会。”
他转向罗令:“你看看,群众都站出来了。你还想拦着吗?”
罗令没看他。他盯着那份文件,忽然问:“这些签名,是谁收的?”
“我助手。”赵崇俨说,“专业团队,流程合规。”
“能叫他来吗?”罗令说,“我想当面问问,怎么个‘走访’法。”
赵崇俨眯了下眼:“他在镇上等消息,没必要见你。”
罗令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他伸手拿起那份文件,慢慢翻到第一页,指着第一个签名:“这个‘李大山’,是你们村的?”
“是。”坐在后排的李大山站起来,“可我没签过!”
“那你写个名字我看看。”
李大山愣了下,从兜里掏出笔,在会议记录本上写下“李大山”三个字。笔迹刚硬,横平竖直,和文件上的歪斜签名完全不同。
罗令把本子递给赵崇俨:“你看,一样吗?”
赵崇俨没接。他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罗令又叫了三个村民当场签名,无一例外,和文件上的笔迹对不上。有人甚至不会写字,签的是手印,可文件上却清清楚楚写着名字。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赵崇俨终于开口:“也许是工作人员代笔,但意愿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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