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还在响,声音被夜风拉得细长。罗令蹲在竹阵西侧的土坎后,手指扣着竹矛的中段,眼睛盯着U形道中央那个没动的人。其余几个黑影已经被犬群逼得缩成一团,有人开始往怀里掏东西,金属反光一闪,随即被王二狗一声低喝压了下去:“别动!再动就放狗!”
那人没动。
他站在原地,脚跟微微内收,重心落在前掌,像是随时能弹出去,又像在等什么。罗令注意到他的手没碰任何武器,也没像其他人那样慌乱喘气。他只是站着,像一截老竹桩扎在泥里。
赵晓曼的短信还在手机里亮着:“有火源,防燃烧瓶。”可这人身上没有瓶子的轮廓,腰间也未见鼓起。罗令把竹矛换到左手,右手摸了下脖子上的残玉——它安静地贴在皮肤上,不烫也不震。他没指望它给提示,只是习惯性确认它还在。
“中间那个,不动他。”罗令低声对着对讲机说,声音压得几乎只能他自己听见。
王二狗在高处应了一声,手指仍搭在拉索上,没松劲。犬群围着被困的几人打转,喉咙里的低吼像闷雷滚过草地。一个黑影突然抬手往空中甩出一团黑布,想蒙住最近的狗头,狗猛地一偏,布落空,狗牙擦过那人手腕,血立刻渗了出来。
那人惨叫一声,其余人乱了阵脚。可就在混乱中,中间那人动了。
他没跑,也没扑向任何出口。他往前跨了半步,左脚踏在一根横倒的竹竿上,右脚尖轻点地面,身子一旋,竟顺着铃线的间隙滑出半米,动作像在跳某种老舞步。罗令瞳孔一缩——这步法他见过,在梦里。
梦中那群守夜人在祭坛外巡夜,踏的就是这种步子。错不了。
“拦住他!”罗令猛地起身,竹矛一抖,人已冲了出去。
那人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根短棍,顺势往地上一撑,腾身跃起,越过一道低矮竹篱,落地时膝盖微屈,稳得像猫。罗令追到篱边,一矛刺出,矛尖擦过对方后肩,带下一片布屑。
那人落地后没再逃,反而转身站定,短棍横在胸前,双臂张开,摆出个老式守夜人的起手式。月光这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他脸上。
罗令脚步顿住。
那张脸被风霜刻得深,眉骨高,鼻梁断过,右耳缺了一角。可那双眼睛——窄而亮,像刀锋反光。他认出来了。
“刘大虎。”罗令把竹矛横在身前,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铃声和犬吠。
那人咧了下嘴,没笑,只是把短棍换到右手,左手缓缓摸向颈侧,像是在按某个旧伤。他开口,声音沙得像磨石:“你还认得我。”
“你是王二狗堂哥。”罗令没动,“十年前偷了村里的石碑,逃了。”
“偷?”刘大虎冷笑一声,“那碑是刘家祖上传的,刻着我爹的名字。你们罗家当支书,说拆就拆,说埋就埋,我拿回来,叫偷?”
“那碑是古村界碑,不能动。”罗令说,“你动了它,地脉断了一截。”
“地脉?”刘大虎嗤了一声,“你跟你爹一样,嘴上说着护村,其实就想攥着权不放。我走那天,你爹亲自带人堵我家门,说我‘败坏村风’。可你们呢?把祖宗的东西当土疙瘩,任它烂在泥里。”
罗令没反驳。他知道那天的事。李国栋后来告诉他,那碑确实有刘家名,但位置压着一道暗渠,若不移走,雨季会倒灌进祠堂地窖。可刘大虎不听解释,半夜撬碑,被人发现后打伤巡夜人,连夜跑了。
“你现在回来,不是为了碑。”罗令说,“你是冲虎符来的。”
刘大虎没否认。他把短棍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虎符在你手里?还是藏在小学?”
“不在。”罗令说。
“那你刚才盯着U形道,是看谁?”刘大虎眼神一冷,“你早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罗令说,“但我知道守夜人的步法。你刚才那一下,是‘踏铃不惊’,只有传人能走。你没忘祖宗的东西,可你拿它来偷。”
刘大虎脸色变了变,握棍的手紧了紧:“少跟我讲规矩。你们罗家守了八百年,守出什么了?穷山沟,破房子,一群睁眼瞎。我出去十年,见过真金白银,见过博物馆里摆着咱们祖宗的东西,标价八位数。你们呢?守着烂泥巴当宝贝?”
“那是根。”罗令说。
“根?”刘大虎笑了,“根能当饭吃?能让孩子上学?我堂弟王二狗现在给你当狗腿子,白天直播卖山货,晚上巡山,累得像条瘸狗。就为了你一句‘文化守护’?可笑。”
罗令没接话。他知道王二狗以前什么样——偷鸡摸狗,酗酒打架,村里人都躲着他。可自从罗令让他当巡逻队长,他反倒挺直了腰。前天还拿了县里“最美乡贤”提名,上台讲话时手抖,可话说得清楚:“我王二狗以前是混蛋,现在也是文化人。”
“你走错路了。”罗令说。
“我走错?”刘大虎猛地抬手,短棍指向罗令,“你们才走错了!这村子早该拆了,建度假村,修公路,让外面的人进来花钱。你们死守着这些破砖烂瓦,守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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