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符交割得异常顺利。皇帝派来的钦使面带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惋惜,萧衍则神色平静,将那块象征着无上权柄、曾调动过千军万马的玄铁兵符亲手交出,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整个过程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中完成,仿佛交出去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物件。
旨意很快便下来了。皇帝“准允”了镇北侯萧衍所请,加封其为雍州都督,总揽雍州军政,并“特许”其前往气候温润的江南一带休养,待身体康复后再赴雍州任上。圣旨写得天花乱坠,极尽体恤臣子之能事,将一场明升暗降、远谪京城的政治安排,粉饰成了皇恩浩荡的特别关照。
消息传出,京城舆论哗然。有人暗叹鸟尽弓藏,有人讥讽镇北侯终究是失了圣心,更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镇北侯府门前,愈发显得冷清,唯有几树晚开的玉兰,依旧不管不顾地绽放着,透着一股孤直的清傲。
府内却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仆从们安静地收拾着行装,按照我的吩咐,轻车简从,只带上必要的物品和些许心爱之物。苏婉清起初有些难以接受,拉着我的手,眼眶泛红:“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要走?还是去那么远的江南……”
我温声安抚她:“母亲,京城虽好,但是非太多。夫君此次交还兵权,陛下心中稍安,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去江南休养一段时日,于夫君身体有益,于我们家也是好事。待风头过去,局势明朗,或许还有回来之日。”
萧远山倒是看得开,他拍了拍苏婉清的手背,沉声道:“衍儿做得对。急流勇退,是大智慧。江南好,山清水秀,正好让你们年轻人松散松散。我们老了,就不跟着奔波了,留在京城,替你们守着这侯府根基。”
萧知晴和沈逸风也前来送行。萧知晴抱着我的胳膊,依依不舍:“嫂嫂,你们一定要保重,记得常写信回来。等你们在江南安顿好了,我和逸风去看你们!”
沈逸风在一旁温文尔雅地保证:“嫂嫂放心,京中有我们,会时常回府照看岳父岳母。”
离京那日,天色微熹。没有盛大的送行队伍,只有寥寥几辆马车和一小队精锐的护卫(这是萧衍坚持保留的,皇帝也默许了)。萧衍一身墨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更添了几分清减。他扶着我的手,稳步登上马车。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辘的声响。我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座渐行渐远、笼罩在晨雾中的巍峨皇城。朱墙金瓦,层叠殿宇,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力中心,如今看来,却像一座巨大的、华美的牢笼。
萧衍伸手,轻轻将车帘放下,握住了我的手,掌心温暖而稳定。
“不必再看。”他声音平静,“京城的一切,荣辱浮沉,皆已成过往。”
我靠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江南的桃花,不知开了没有。”
他低笑一声,带着一丝释然与期待:“应当开了。我们此去,正好赶上。”
马车驶出城门,将京城的喧嚣与算计远远抛在身后。官道两旁,杨柳依依,田野间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春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我们将一路南下,前往皇帝“特许”的休养之地——江南。那里没有北境的黄沙风雪,没有京城的暗流汹涌,只有小桥流水,烟雨画船。这看似被边缘化的远行,于我们而言,却是一次主动选择的战略转移,是避开朝堂锋芒、积蓄力量的喘息之机。
前路漫漫,但身边有他,心中有彼此,便觉天地开阔,未来可期。江南,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