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囚 第6章 饥饿的阴影

消毒水和廉价泡面的味道混在一起，直冲鼻腔。

陆寻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翻了个身，老旧的铁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现在待的地方，是城市下层区一个建在排污管道上方的地下网吧。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密密麻麻的隔间里塞满了见不得光的人，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屏幕那点微弱的光芒里。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冰冷的墙壁上挂着水珠，唯一的通风口呼呼地吹着一股混杂着铁锈和霉菌的怪味。

他已经在这里躲了两天两夜。

身上带着的现金不多了，省着花也最多再撑一个星期。他不敢碰任何电子账户，不敢用任何需要身份验证的设备。赵启明的人肯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盯着所有跟他有关的数字ID。

过去赖以生存的所有渠道和人脉，现在都断了。

陆寻从那个破旧的旅行包里摸出那只一次性的加密通讯器，这东西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压下心头的烦躁，拨通了中间人“幽灵”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而单调的忙音。

他不死心，又拨了一遍。

还是忙音。

第三遍，第四遍……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陆寻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最后一把将通讯器扔回包里。那一点点侥幸心理，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彻底瘪了。

幽灵把他当成弃子了。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又或者，幽灵自己也栽了，被赵启明那伙人连根拔起。

无论哪种可能，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他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在暗处瑟瑟发抖的活靶子。

被追杀的疲惫和被抛弃的绝望，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陆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在这种鬼地方，保持体力才是活下去的唯一本钱。

可他的大脑根本不听使唤。

神经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隐隐作痛，他刚一陷入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那段该死的凶杀记忆就迫不及待地从意识深处跳了出来，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理智。

这一次的入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诡异。

不再是隔着屏幕看一场超高清电影，他被直接拽进了那个场景里。

梦境扭曲成了更离奇的形状。

他依旧站在那条湿漉漉的窄巷里，但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哈哈镜里被拉长变形的怪物。斑驳的墙壁在微弱的光线下一起一伏，仿佛在呼吸。地面的积水不再反射霓虹，而是泛着一层淡淡的血光。

他的右手感觉很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重量感。

陆寻艰难地低下头，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只握着刀的手。

一把冰冷的，刀片锋利的裁纸刀。

刀锋因为过于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那个叫李默的年轻记者的脸就在眼前，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窒息，整张脸完全走了形。他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陆寻自己的脸。

一张冷静到漠然的脸，没有半点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

不。

那不是我。

陆寻在自己的意识里疯狂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灌了铅，动弹不得。他成了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格主宰着一切。

“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经过千百次的演练。刀锋在昏暗的光线里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李默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猛地溅了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

那股黏腻、温热的触感，真实得让陆寻的灵魂都在颤抖。

最恐怖的不是这血腥的场面，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升腾起的情绪。

一股冷静到极点的、残忍的满足感，顺着他的脊椎瞬间冲上天灵盖，带着一种完成艺术品般的愉悦，几乎要把他原本的自我意识彻底吞噬、同化。

那是凶手的情绪。

“不！！！”

陆-寻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囚笼。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睡衣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死死地攥着，掌心里空无一物，却好像还残留着紧握刀柄时的坚硬触感，甚至连刀锋划破皮肉时的轻微阻力都一清二楚。

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在梦里，亲手握住了那把凶器。

这个发现让他遍体生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记忆回闪了。那段属于赵启明的记忆，正在像病毒一样侵蚀他，污染他，试图将他的人格彻底改写，把他变成另一个冷血的怪物。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他会疯掉，或者，在疯掉之前，他就已经不再是“陆寻”了。

陆寻颤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从包里摸出那个被他揉搓过又抚平的钱包，从夹层里拿出那张名片。

白色的卡片在昏暗中有些模糊，但“叶晚”两个字和“都市日报”的标志却异常清晰。

这个咋咋呼呼、有点天真，但又执着得像头牛的女人。

这个他本来避之不及的麻烦。

现在，或许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个人对抗赵启明和他的星环科技，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叶晚不一样，她的记者身份和她背后的报社，就是一层天然的保护伞。赵启明再手眼通天，也不敢轻易对一个有社会影响力的媒体人下死手。

他需要这层保护，哪怕这层保护同样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站在阳光下调查，而他负责提供黑暗中线索的盟友。

“我主内，你主外”，这剧本听起来还挺带感的。

陆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从包里拿出那部全新的备用手机，装上电池和匿名的SIM卡。

开机画面一闪而过，他没有丝毫犹豫，按照名片上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下去。

指尖停留在最后一个拨号键上，只要按下去，他就将踏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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