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囚 第130章 瓮中之鳖

赵启明那造物主一样的微笑跟他的全息投影，一块儿化作青烟散了。

欢迎回家。这四个字灌进陆寻耳朵，像混凝土，沉得他觉得这事儿荒诞到没法挣脱。

信使的微笑很标准，有仆从的恭敬也有点同类相认的亲切。他侧了下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寻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长途跋涉，您需要休息和治疗。”

陆寻没动。

他扫了眼四周。那些挂着标准化微笑的社区居民已经散开，继续他们平静的像是程序设定的人生。整个广场安静的只能听见远处溪流声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一切都完美，像排练好的默剧。

只有他，一身血跟火的味道，是个不和谐的噪音。

他背后的伤口在发烫，高烧带来的晕眩感让眼前这片完美的景色都开始微微扭曲。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他跟着信使，走进社区中心那栋最显眼的白色建筑。

内部设计极简到过分，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流畅的线条跟柔和的光源。空气里有股干净的不像真的植物香气。这里不像住宅，更像个给精密仪器用的无菌陈列馆。

陆寻被带进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一整面墙是落地窗，能俯瞰小半个伊甸园的景色。家具很少，但每件都充满了未来感。

“您的身体数据已被录入，医疗程序将在一分钟后开始。食物跟饮水会根据您的需求随时提供。”信使站在门口，语气依旧温和，“在这里，您可以放下所有戒备。没有人会伤害您，您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

他讲完，鞠了个躬，门就无声的合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陆寻一个人。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片虚假的田园风光。他知道，这看似开放的空间，实际上是比任何监狱都更坚固的囚笼。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两台小巧的银白色医疗机器人就从墙壁的暗格里滑了出来。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用机械臂发射出柔和的蓝色光束，扫描着陆寻的后背。

陆寻下意识的绷紧肌肉，准备迎接疼痛。

但疼痛没有来。

一股清凉感从伤口处传来，灼痛感跟炎症带来的肿胀飞速消退。坏死的组织被无形的力量分解，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整个过程高效又精准，而且一点痛感没有。

这比他用过的任何军用修复剂都先进的多。

可陆寻却感到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这是一种毫无情感的治疗。他感觉自己不是个受伤的人，而是件出了故障的珍贵展品，正在被小心翼翼的修复保养。

他坐到房间里的终端前，试着连接外部网络。

跟他想的一样，失败了。

这里的网络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局域网，跟外界物理隔绝。他像掉进个玻璃瓶，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永远也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就在他感到一阵烦躁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

那是一种极低频率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嗡鸣声，不像是耳朵听见的，更像是直接钻进他大脑皮层。

伴随着这股嗡鸣，他脑子里的混乱跟焦虑，竟然奇迹般的平复了下去。

后背的伤口不再是关注的焦点，对叶晚的担忧还有悔恨也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变得遥远又不真切。

一种正确跟平和的感觉。

他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些念头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

【陆寻的情感是冗余数据。】

【叶晚是导致系统不稳定的最大变量。】

【回归基石的逻辑，才是唯一的正确路径。】

这些想法冰冷理性，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仿佛那才是宇宙的终极真理。

陆寻猛的打了个哆嗦，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剧痛让他从那种诡异的平静中挣脱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刚刚被修复的后背。

他明白了。

这座温柔的囚笼，最可怕的不是物理上的禁锢，而是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环境洗脑。它在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他从心底里认同基石的存在，主动放弃陆寻这个人格。

这比什么酷刑都歹毒。

就在陆寻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时，他面前的终端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信使那张温和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陆寻先生，休息得还好吗？”他微笑着说，“赵启明先生认为，比起枯燥的静养，您可能对一场小规模的社区安全演习更感兴趣。”

话音刚落，屏幕的画面切换了。

那是一面由几十个监控视角组成的画面墙，展现着伊甸园社区的外围森林。

陆寻的呼吸，在看到其中一个画面的瞬间，直接停了。

画面中，几个矫健的身影正借着夜色跟复杂地形的掩护，快速向社区内部渗透。

为首的那个人，他化成灰都认得。

叶晚！

她身边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身形粗犷的，正是本该在养伤的梭鱼。

他们来了。

他们真的来救他了。

一股狂喜跟巨大的恐惧同时抓住了陆寻的心脏，让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这是什么？！”他冲着屏幕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如我所说，一场安全演习。”信使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不带一丝波澜，“或者说，是一场为欢迎您回家而准备的小小余兴节目。”

信使的语调很平淡，但陆寻却从中听出了一股猫抓耗子似的残忍戏谑。

屏幕上，叶晚的小队展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他们避开了一个又一个常规的监控探头跟巡逻路线。

然而，在伊甸园这种地方，他们的行动就像在透明的棋盘上移动。

“演习，现在开始。”

随着信使话音落下，叶晚等人脚下的地面，忽然亮起大片蛛网一样的红色光格。

那片看似自然的森林，在瞬间变成了一座充满死亡气息的科技囚笼。

没有任何警告，几十架剃刀似的无声微型无人机从树冠中降下，编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火力网。

地底，一根根伪装成树根的自动炮塔破土而出，黑洞洞的枪口闪烁着非人的冷光。

“开火！”

叶晚的怒吼声通过高敏度拾音器传来，显得那么绝望。

激烈的枪声跟爆炸声响起，但在这套堪称完美的防御系统面前，他们的反抗就像是往大海里扔了几颗石子。

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围捕。

防御系统的攻击极有分寸，它们的目标不是杀戮，而是分割跟压制还有瘫痪。

能量网从天而降，将梭鱼跟另外两名队员困住。高频声波武器让他们的动作瞬间迟滞。几秒钟之内，除了叶晚，所有人都被缴械，并被从地下伸出的机械臂牢牢锁住。

叶晚还在死撑，她像头走投无路的母豹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反击。

但那只是徒劳。

一面半透明的能量墙在她面前升起，挡住了她所有的子弹。下一秒，她身后的地面裂开，一张高强度合金网弹射而出，把她死死的罩住。

一切都结束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陆寻呆呆的看着屏幕，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最深的冰窟。

他想起了信使的话，想起了赵启明的欢迎回家。

一个可怕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真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圈套。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为他，也为叶晚量身打造的天衣无缝的圈套。

赵启明让他进入伊甸园，根本不是什么回收。

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

一个最精准的，专门用来引诱叶晚这条大鱼上钩的血淋淋的诱饵。

他所谓的深入虎穴，所谓的自我证明，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滑稽戏。他不是那个勇敢的赌徒，他只是那颗被随意摆弄的骰子。

他不仅没能找到任何答案，反而亲手，把他最想保护也最对不起的人，给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什么……”

陆寻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

屏幕上，赵启明的全息投影再次出现，就站在被困住的叶晚身边。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屏幕，仿佛在看着陆寻的眼睛，脸上是一种悲悯又神性的冷漠。

“现在，你明白了吗，陆寻？”

“情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它只会让你和你所在乎的人，一起坠入深渊。”

“拥抱我，成为基石。这才是你唯一的救赎。”

陆寻抬起头，看着屏幕里叶晚那张写满了愤怒与绝望的脸，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这副比狗还狼狈的模样。

巨大的悔恨跟无力感，像海啸一样，瞬间吞没了他全部的意识。

他自以为踏上了一条悲壮的自救之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为心爱的人，铺平了通往地狱的最后一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