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殿内的红莲卫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冷笑。
可水溶笑不出来。
他紧绷的神经没有半分松懈,反而因为殿内只剩下他和黛玉两个人,而绷得更紧。
他来回踱步。
脚下的军靴叩击着光洁如镜的地板,发出一下又一下烦躁的声响。
“你真的在考虑那个疯子的提议?”
水溶终于停步,转身面对着那个气定神闲的女子。
他眉头紧锁,眼里的忧虑几乎要满溢出来。
“和李琰联手?”
“黛玉,你忘了北境的雪,是怎么被我们兄弟的血染红的吗?那头饿狼,他手上沾了我们多少人的命!”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嘶吼。
黛玉没有看他。
她只是端起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用杯盖轻轻拂过水面,仿佛上面有看不见的尘埃。
动作优雅,从容。
与水溶的焦躁形成了割裂般的对比。
“水溶。”
她放下茶杯,终于抬眼。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觉得,我们和皇帝之间的和平,能维持多久?”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水溶的胸口。
他所有的激动和愤怒,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是啊。
和平?
那份写满屈辱条约的“国书”,算什么和平?
那不过是皇帝被逼到墙角,为了喘一口气,递过来的休战牌。
一旦他缓过来,一旦北境的危机解除,他会做什么?
一个能对自己外甥女设下必杀之局的天子,一个能为了皇权稳固而牺牲整个北境的天子……
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和平共处”这四个字。
只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水溶沉默了。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名为现实的东西。
他知道,黛玉是对的。
他们和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之间,早就没有了退路。
红莲集团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
今天皇帝能割地赔款,明天他就能磨刀霍霍。
“李琰是个疯子,但他看得很清楚。”
黛玉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剖开现实。
“我们和那个腐朽的王朝之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战争,迟早会来。”
她顿了顿,清冷的目光扫过水溶的脸。
“区别只在于,是由我们来决定战争什么时候开始,在哪里开始……”
“还是等着皇帝准备好了一切,再把战火烧到我们家门口。”
水溶的拳头,在身侧一点点攥紧。
被动应战。
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太多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无力瞬间。
前世的林家,前世的贾府,前世的他们每一个人,不都是在无休止的被动中,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吗?
“所以……”
水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开口。
“李琰的邀请,给了我们一个……掀桌子的机会?”
“不。”
黛玉摇了摇头,纠正他。
“他给的,是一个选择什么时候掀桌子,并且让别人先把桌子腿砍断的主动权。”
水溶猛地抬头。
这个比喻让他背脊窜起一股凉气。
“可他是我们的死敌!”
他还是无法迈过心里那道血淋淋的坎。
“我们那么多兄弟,都死在他的弯刀之下!这份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一笔勾销!”
“谁说要勾销了?”
黛玉反问。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幽深无比,像是藏着两个不见底的旋涡。
“所以我不会与他‘联手’。”
“但我可以‘利用’他的野心。”
利用!
这两个字,让水溶的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他看着黛玉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她不是在考虑结盟。
她是在考虑,如何将这头曾经凶残的饿狼,变成她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黛玉没有再解释,而是转身,走向大殿中央那幅巨大的沙盘地图。
那上面,山川、河流、城池,整个大周的疆域,尽收眼底。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轻轻划过地图的北方。
那里,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和广袤无垠的草原。
“李琰想要夺回他失去的一切,他需要一场大乱,一场能让草原重新洗牌的大乱。”
黛玉的手指,点在了草原和中原的交界处,那条蜿蜒曲折的北方防线上。
“如果草原再次大举南下,你猜,京城里那位皇帝,会怎么做?”
水溶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会倾尽国力,将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全部压到北方去!”
“没错。”
黛玉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会把那里,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用人命去填,去堵住那个缺口。因为一旦北方防线被突破,他的龙椅就坐不稳了。”
她的手指,离开了北方,缓缓向南滑动。
划过中原富庶的腹地,最后,落在了那条漫长曲折的海岸线上。
“到那时,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北方的战火吸引时……”
她葱白的手指,在那些代表着重要港口和城市的标记上,一个一个,轻轻点过。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威压。
“他们这漫长的海岸线,对我们的舰队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水溶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什么联手?
什么共主?
黛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李琰平分这个天下!
她要李琰去当那个靶子,去吸引大周王朝全部的火力和注意力!
她要李琰和皇帝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拼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而她,林黛玉,将率领着她那无敌的舰队,从大周最柔软、最富庶、也最不设防的腹地,给予这个腐朽的帝国……
致命一击!
她不需要盟约。
她只需要一头足够凶狠、足够疯狂、也足够愚蠢的猎犬,去把那头名为“大周”的巨兽,拖得精疲力尽。
然后,她这个最高明的猎人,才会优雅地现身,收割最后的战果。
这盘棋,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执棋人!
“……”
水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种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寒意,从他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计策,已经不能用狠来形容。
它精准,冷酷,完美地利用了所有人的**和弱点,简直像是魔鬼亲手绘制的蓝图。
“这不是狠。”
黛玉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
“这是战争。”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是对我们那些死去的兄弟,最好的告慰。”
水溶彻底无言以对。
他心中最后那点对“死敌”的执念,在黛玉这番冷酷到极致的剖析面前,被碾得粉碎。
妇人之仁,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他看着黛玉,这个曾经在他印象里,只会伤春悲秋的林妹妹,如今,却成长为一个让他都感到敬畏的……存在。
“我明白了。”
水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中的迷茫和挣扎,被一种全新的坚定所取代。
“你想怎么做,下令吧。”
“不急。”
黛玉却摆了摆手,重新走回宝座坐下。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那张巨大的黑色座椅中,神情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
“想让一头饿狼替你去咬人,总得先扔块肉过去,让他尝尝甜头,也让他知道,谁才是喂食的人。”
她敲了敲扶手,看向水溶。
“那个‘开胃菜’,李琰会送来的。”
“等他送来了,我们再谈下一步。”
水溶点了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新汗王的人头。
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是一统草原的王者!
李琰真的能做到?
才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黛玉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会的。”
“因为我给他的,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翻盘的机会。”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眸子,穿透了大殿的穹顶,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京城,和那片风起云涌的草原。
她幽幽地开口,像是在问水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
“等草原真的打起来,那位皇帝,会派谁去当北境的主帅呢?”
“是那几个脑满肠肥的勋贵,还是……某个我们都意想不到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