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京城的死水潭,激起滔天巨浪。
但这巨浪很快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了下去。
皇帝的旨意,比三月的倒春寒还要彻骨。
“封锁消息,严禁外传!”
“敢有议论者,杖毙!”
他不能容忍。
自己的“皇恩浩荡”,换来的竟是一场惊世骇俗的**。
这不只是贾宝玉的疯癫,更是对他天子威严最**的羞辱!
他赏赐,贾宝玉却用死来拒绝。
这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这个皇帝?
是他的赏赐有问题,还是他这个皇帝有问题?
皇帝不敢深想,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将这件让他颜面扫地的事情,彻底抹去。
于是,那个曾经名满京华的贾宝玉,连同那场烧尽了国公府最后体面的大火,都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夜,深了。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
皇帝的身影被拉长,孤寂地投射在明黄色的壁上。
他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
殿内阒然无声,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份来自朔州的详细奏报,关于林黛玉“病逝”的始末。
这是王公公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比之前那份简单的报丧奏折,详尽了百倍。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由王公公亲自润色过,字里行间都透着邀功的谄媚,和对死者精心雕琢的哀婉。
皇帝的视线,落在了奏报上。
“……王妃入冬后,便日渐消瘦,咳喘不止,常常整夜无法安眠……”
“……奴才奉旨抵达朔州,王妃强撑病体接旨,闻陛下关怀,感激涕零,然心力交瘁,当场咳血,染红锦帕……”
“……弥留之际,王妃自知时日无多,交代后事。言语间,无一字怨怼朝廷,只叹自己福薄,无缘再为陛下分忧,为大周开疆拓土……”
奏报写得凄凉无比,字字泣血。
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在北境的寒冬里,被病痛折磨,一点点耗尽生命最后光华的画面,跃然纸上。
皇帝看着,看着,心底那块最坚硬的地方,竟被无声地刺痛了。
他甚至有些烦躁地将奏报推开些许。
可林黛玉的影子,却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浮现。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殿前见到她。
那女子一身素衣,立于百官之中,却比任何珠光宝气的命妇都要夺目。
她的眉眼,是江南水墨里最灵动的一笔,清冷,孤傲,却又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韧劲。
他又想起了她在大殿上,面对满朝刁难,如何舌战群儒,字字珠玑。
她谈论军备,分析战局,剖析利弊,那份从容与睿智,让多少自诩国之栋梁的老臣都黯然失色。
皇帝不得不承认。
那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一个才华与胆识,都远超他想象的女人。
一个能为他开疆拓土,能用那个神秘的“红楼集团”为他创造无尽财富的女人。
他甚至荒唐地想,如果……
如果她不是那么强势,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
如果她肯安分地待在水溶身边,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惠王妃。
如果她没有建立那个富可敌国,甚至独立于他掌控之外的“红楼集团”……
或许,他们真的能成为一对千古佳话里,最默契的君臣。
他主外,安邦定国。
她主内,富国强兵。
大周的盛世,将远超历代先祖。
可惜。
这世上最无用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她的存在感太强了。
强到让他这个天子,都感到了忌惮与恐惧。
她的每一步,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所以,她必须死。
这是他身为帝王,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可如今,她真的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正如他所愿。
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与快意,反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
就好像一个棋手,穷尽毕生心血,终于将死了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对手。
可当棋盘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王时,才发现,赢了,也就结束了。
再也没有人,值得他全力以赴去布局,去博弈。
这天下,这朝堂,这北境……都变得索然无味。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皇帝心底冒了出来。
他逼死林黛玉,是不是一个错误?
一个无法挽回的,巨大的损失?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可是天子!九五之尊!
怎么能为一个女人,产生这种动摇心神的想法?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那份写满凄凉文字的奏报,快步走到殿角的铜制火盆前。
他将奏报丢了进去。
“呼——”
干燥的纸张,瞬间被火焰吞噬。
火舌舔舐着那些黑色的墨迹,将“咳血”、“消瘦”、“弥留”这些字眼,烧成了卷曲的灰烬。
皇帝死死盯着那团火焰,仿佛要将心中的那份动摇与迷茫,也一并烧个干净。
“朕是天子。”
他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刻意的冷硬。
“朕,没有错。”
他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那份怅然若失的感觉,却如一个无形的鬼魅,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
再也挥之不去。
火盆里的灰烬,渐渐冷却。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漠。
他逼着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北境的局势上。
林黛玉死了。
水溶疯了。
李琰乱了。
这盘棋,终究是他赢了。
接下来,就是他这个胜利者,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了。
他提起朱笔,正准备就如何收回北境兵权,拟定一道旨意。
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不好了!”
内侍总管那尖利变调的嗓音,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皇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滚进来!”
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一张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
“陛、陛下……北……北境王,水溶他……”
“他怎么了?”皇帝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