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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平稳地降落在熟悉的城市机场。舷窗外，是林焰阔别数月、却仿佛隔世的高楼丛林与繁华灯火。与西固的苍凉孤寂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过于精致、过于喧嚣，也过于……令人窒息。
舱门打开，微凉的、带着都市特有气息的风涌入。林焰被谢云深揽着肩膀，带下舷梯。他低着头，步履有些虚浮，身上还穿着那件在西固时又脏又破、此刻却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旧外套。
周叔早已等候在专车旁，看到他们，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谨表情，只是目光在触及林焰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更深地低下头，拉开车门：“先生，小少爷。”
“小少爷”这个久违的称呼，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林焰一下。他抿紧唇，没有回应，沉默地坐进了车里。
车内空间宽敞，暖气开得足，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意。谢云深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想替他拂开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林焰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偏头躲了一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谢云深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顿。他侧过头，看着林焰紧绷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眸色深沉难辨。
就在林焰以为他会不悦，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某种无形压力的准备时，那只手却缓缓落下，只是轻轻覆在了他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掌心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包裹住。
“冷了？”谢云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依旧是那般温和，“手这么冰。”
林焰没有说话，身体却因为他掌心的温度和触碰而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别动。”谢云深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却并无怒意。他用另一只手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柔软毛毯，仔细盖在林焰的膝头，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数月的分离与激烈的冲突。
“回家先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谢云深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你看你，在外面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他的话语里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一种……仿佛家长面对调皮捣蛋后归家孩子的、无奈的纵容。
这种熟悉的、密不透风的关怀，像一张温软的网，将林焰从头到脚笼罩起来。他应该感到抗拒，感到愤怒，可身体却在极度疲惫和精神震荡后，背叛意志般地，从那温暖和熟悉的气息中，汲取到了一丝可耻的安心感。
他闭上眼，将头靠在了冰凉的车窗上，不再试图挣脱那只手。
车子驶入市区，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窗外的一切飞速倒退，熟悉又陌生。林焰看着那些霓虹闪烁的招牌，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者，与这个曾经生活了许久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壁垒。
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名为“家”的华丽牢笼。
当车子驶入那栋熟悉的高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时，林焰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电梯上行，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楼层。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公寓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清冽香气。一切摆设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纤尘不染，精致得如同样板间，仿佛他数月的逃亡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周叔沉默地接过谢云深脱下的外套。
谢云深揽着林焰走进客厅，将他带到沙发边坐下。
“先生，小少爷的房间已经重新收拾好了，热水也放好了。”周叔低声汇报。
“嗯。”谢云深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林焰，“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林焰外套上沾染的尘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把这些都换掉。”
林焰顺从地站起身，朝着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走去。推开房门，里面的一切果然如旧，甚至连他当初仓促离开时随手放在床头的一本书，都还保持着原样，只是书页边缘连一丝灰尘都无。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走进浴室，巨大的按摩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水汽氤氲，旁边整齐地叠放着柔软的浴袍和崭新的睡衣，是他惯用的品牌和尺码。
他脱下那身沾满西固风尘的旧衣服，将它们扔进一旁的脏衣篓，仿佛想要借此扔掉那段挣扎的过去。然后，他把自己沉入温暖的水中。
热水包裹住疲惫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舒适的颤栗。精神上的紧绷在温暖的水流中稍稍松懈，强烈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靠在浴缸边缘，闭上眼，几乎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焰焰？”是谢云深的声音。
林焰猛地惊醒，心脏条件反射地一紧。“……嗯。”
“洗好了吗？别泡太久，容易头晕。”门外的声音温和依旧。
“就好。”林焰应了一声，从已经开始变凉的水中站起身，用浴巾擦干身体，换上了那套柔软的睡衣。布料贴合着皮肤，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舒适得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他走出浴室，看到谢云深正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医药箱。
“过来。”谢云深朝他招了招手。
林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谢云深拉过他的手，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圈淡淡的青紫淤痕，以及虎口处那道细微的划伤上。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伤痕，动作很轻。
“疼吗？”他问，抬眸看着林焰。
林焰摇了摇头。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心里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谢云深没说什么，打开医药箱，拿出消毒棉签和药膏，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替他清理那道小伤口，然后涂上清凉的药膏。他的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处理完手上的伤，他的目光又落在林焰略显苍白的脸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有点低烧。”谢云深得出结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今晚我陪你睡。”
林焰猛地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谢云深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径自收起医药箱，站起身：“你先休息，我去洗漱。”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林焰一个人僵在原地。
陪他睡？
像以前那样？
林焰看着那张柔软宽大的床，只觉得浑身冰冷。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那种被掌控、被侵入领地的恐惧和排斥感，还是如此鲜明。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谢云深洗漱完毕，穿着丝质睡袍重新走进房间，看到他还愣在那里。
“怎么还不睡？”谢云深走到他面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湿气，和他独有的清冽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林焰的脸颊。
林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谢云深的手停在半空。他静静地看着林焰，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还在生气？”他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气我找到了你？气我带你回来？还是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焰依旧难掩惊悸的眼睛，“……那只狗？”
听到最后三个字，林焰的身体猛地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谢云深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微暗。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焰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要明白，外面那个世界不属于你。它给不了你安宁，只会带给你伤害和失去。”
他的指尖终于还是落在了林焰的脸颊上，带着微凉的触感。
“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林焰细腻的皮肤，眼神专注而深邃，“我会保护你，给你最好的一切。你的眼泪，你的疼痛，都只能是因为我。”
这番话，如同最甜蜜的毒药，裹挟着强大的掌控欲，试图再次瓦解林焰的意志。
林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心底一片冰冷的混乱。他知道谢云深说的是事实，以他自己的力量，在外面只会碰得头破血流。可是……
“听话。”谢云深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惯常的宠溺，“上床睡觉。”
这一次，林焰没有再反抗。他像一具被抽走了力气的木偶，沉默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床垫柔软得不可思议，与他睡了好几个月的硬板床天差地别。被褥带着阳光和谢云深身上清冽的气息，将他紧密包裹。
谢云深关掉大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然后在他身边躺下。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他揽入怀中。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禁锢感。
林焰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他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挣扎，不要流露出任何情绪。
谢云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绷，手臂收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睡意般的慵懒：“睡吧。”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林焰知道，他没有。
那双眼睛，一直在黑暗中，清醒地注视着他。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后胸膛传来的、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这令人窒息却又莫名熟悉的温暖怀抱。
西固的星空，荒野的风声，石头的触感……如同遥远的幻影，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终被身后真实的体温和气息覆盖。
他像一只被迫归巢的倦鸟，羽毛凌乱，身心俱疲，被困在这片华丽而温柔的网中央，不知明日何方。
长夜，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这次被迫的“归巢”之后，走向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拉扯、治愈与深刻羁绊的甜蜜方向。谢云深的偏执与林焰的坚韧，将不再是单纯的对立，而是在极限的拉扯中，淬炼出独一无二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