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被子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我睁开眼,第一个闯入意识的,是厨房里传来的、单调而有节奏的煎蛋声,以及林雪薇那不成调的、轻微的哼唱。
那旋律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我昏沉的大脑皮层。
是德彪西的《月光》。昨晚,在市音乐厅,我们刚听过一位法国钢琴家的演绎,那流水般的音符似乎还在耳畔回荡。此刻,林雪薇哼唱的片段,正是昨晚音乐会安可曲的那一小节,连那几个细微的、她总是唱走音的音符,都分毫不差。
我用力揉了揉额角,试图驱散这份过于鲜亮的既视感。也许真是最近连续加班,智能家居项目那该死的架构优化方案耗费了太多心神,让我的记忆都开始混乱了。或许该考虑休个年假,带雪薇出去走走。
坐起身,床垫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卧室里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林雪薇随手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淡紫色丝绸睡衣,空气中漂浮着的她惯用的橙花香水味,还有窗外那棵老樟树在晨风中摇曳的姿态,将晃动的影子投在墙上。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像冰冷的蛛网,轻轻覆在我的皮肤上。
我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林雪薇背对着我,系着那条印有向日葵的围裙,平底锅里的煎蛋作响,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油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微卷的栗色发梢,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一切都那么宁静、完美,完美得……令人心头莫名发紧。
醒了?她没回头,声音带着清晨惯有的、慵懒的沙哑,豆浆在榨了,马上好。今天给你煎了单面熟的,你最喜欢的流心蛋。
我应了一声,目光却无法从她左手上移开。她的食指指尖,贴着一小块创可贴——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那种,格外醒目。
记忆像被撬动了一块砖石,露出一丝缝隙。昨天早上,也是这个时候,她切全麦面包时,刀一滑,在食指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当时她还抱怨了一句,说新买的刀太快了,一点都不顺手。昨晚睡前,我明明记得她撕掉了创可贴,一边对着灯光仔细看,一边嘟囔着伤口怎么好像愈合得特别慢,边缘还有些微微发红。
可现在,它又出现了。崭新的,白净的,仿佛刚刚贴上,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辜。
手怎么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像是不经意间想起。
哦,这个啊,她抬起手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另一只手还熟练地给煎蛋翻了个面,早上切面包,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小口子。
我喉咙莫名发紧,刚刚灌下去的那口温水,此刻像冰碴一样堵在胸口。我看着她,试图从她流畅自然的动作和侧脸上找到一丝表演的痕迹,但她只是专注地对付着锅里的煎蛋,哼歌的节奏都没有变,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
出门时,对门的张大爷正好也提着他那宝贝鸟笼出来,看见我,照例洪亮地打了个招呼:小陈,上班去啊!今儿天不错!
我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回应了一句,一种愈发强烈的荒谬感却攫住了我。昨天,他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甚至连他那只画眉鸟在笼子里蹦跳的角度,扑棱翅膀的频率,都一模一样。这感觉,不像巧合,更像……场景重现。
开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熟悉的拥堵。电台里,男女主播用那种职业性的、毫无瑕疵的欢快语调,播报着路况和新闻。一条关于城西高架施工需要绕行的提醒,再次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我的神经上。这条提醒,我昨天也听过。主播念错的那个生僻地名,今天又错在了同一个地方,连那短暂的、被导播及时切掉的尴尬空白都如出一辙。
这不是既视感。
既视感是模糊的,一闪而过的,带着朦胧的诗意。而此刻我经历的,是高清的、持久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精确复刻。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渗出冷汗。车载空调吹出的冷风,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试图回忆昨天的工作安排,记忆清晰得可怕:上午十点,是那个令人头疼的智能家居项目复盘会,技术部的老李肯定会和产品部的小张吵起来;下午两点,约见了那个挑剔又固执的客户王总,讨论传感器兼容性的问题;下午四点前,必须把第三季度的数据分析报告发到赵总邮箱……
我趁着等一个漫长红灯的间隙,拿出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日程表APP。
屏幕上,冰冷的电子字符清晰地显示着今天的日程:上午十点,项目复盘会;下午两点,约见客户王总;下午四点,提交第三季度数据分析报告。
一字不差。
一丝寒意,终于冲破了那层自我安慰的薄膜,变成了汹涌的冰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这像是……某种精确无比的复刻,一台出了故障的留声机,唱针死死卡在了昨天的唱片纹路里,永无止境地播放着同一段旋律。
而我,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听到这循环噪音,并且记得上一段旋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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