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带着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微甜气味。一台最新款的全景摄像机被精准地安置在房间角落,冰冷的红色录制指示灯在昏暗中稳定地亮着,像一颗永不疲倦的眼睛。镜头平稳地扫过四周:剥落的维多利亚风格壁纸,上面蜿蜒着深色的水渍痕迹;一座老旧的落地钟,钟摆静止,指针停留在十一点零五分;一张铺着厚厚灰尘的桃心木书桌,桌面上除了一盏无法点亮的黄铜台灯,空无一物。地板在某处轻微地吱呀作响,声音来源难以定位。
水龙头滴落的水珠,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为一声声清晰的脆响,砸在陶瓷水槽边缘泛黄的污渍上,溅开成转瞬即逝的、不规则的皇冠。
陈见深坐在镜头照不到的床沿,感觉那嘀嗒声不像水,倒像冰冷的蛛丝,一下下粘在他的鼓膜上,并顺着耳道向内爬行。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分析这气味——霉菌,也许是某种木材防腐剂,还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甜腻,像放久了的蜂蜜。这味道让他喉咙发紧。
胃里传来一阵冰冷的抽搐,像有条湿滑的鱼在腹腔里徒劳地翻滚。他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固定在臂包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分割着直播画面和疯狂滚动的弹幕。
弹幕飘过:
“就这?不如看睡觉直播。”
“背景音乐呢?主播搞点气氛啊!”
“这房子看起来挺‘干净’的啊,差评。”
“主播帅的,关注了!”
“我赌五毛,三分钟后柜门自己开。”
“ 1”
“已录屏,坐等打脸。”
一条系统提示突兀地弹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系统:您的好友“永恒凝视”进入了直播间。】
陈见深的指尖微微一顿。“永恒凝视”,这个ID从他签下那份该死的合同、进行第一场直播时就出现了,几乎场场不落。没有发言,没有打赏,只是沉默地“在场”。他甩甩头,把这归咎于神经紧张。凶宅试睡员的第一课:恐惧多半源于自我暗示。
那份厚度惊人的合同条款在脑中闪过。
“第7条:直播信号须保持24小时不间断,单次黑屏或信号中断不得超过3秒……”
“第12条:试睡员不得主动破坏房屋内任何物品原有布局……”
“附件C:列举了137项需重点观察的区域及现象……”
违约后果没有明说,只在脚注里提了一句:“……甲方有权追讨全部投入及收益,并保留追究其他损失的权利。”当他问及前任时,经纪人只是笑了笑,弹幕当时刷过一片“……”。省略号。冰冷的省略号。
又来了。窗外的影子。是树吗?不,今晚没有风。它为什么在变粗?
陈见深站起身,按照合同要求,开始夜间第一次定点巡查。摄像机忠实地跟随他的移动,将画面传送到无数屏幕前。他走向那扇紧闭的衣柜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木质门板,上面有细微的颗粒感。
他猛地拉开柜门。
空的。只有几件空衣架在惯性下轻轻晃动,撞在木质挂杆上,发出空洞的轻响。
他松了口气,对着领口的麦克风轻声说:“看来只是虚惊一……”声音戛然而止。
眼角余光瞥见直播平板。弹幕瞬间爆炸:
“后面!!窗户外!!”
“白影!我看到了!”
“高能预警!”
“主播快回头!”
陈见深猛地转身,心脏几乎撞碎胸骨。
窗外,只有沉沉的夜色,和一棵在微弱月光下投下摇曳枝桠的老树。
“哈哈哈,吓尿了吧?”
“节目效果满分!”
“刚才真的有个白影飘过去!我截图了!”
“是月光啦,蠢。”
“宇宙之心”的礼物特效猛然炸开,整个房间被映照成一片虚假而温暖的粉红色,仿佛连墙上的霉斑都暂时变得可爱起来。是某个陌生的土豪观众。
陈见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老板的宇宙之心……大家别自己吓自己。”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就在这时,一条来自“永恒凝视”的私信,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屏幕顶端,没有像其他消息一样瞬间被刷走。它就在那里,稳定,清晰。
陈见深下意识点开。
只有一行字:
“你左脚边的地板,第三块木板,从右数,有一条新的裂缝。看看它。”
他低头。脚下是深色的实木地板,积满了灰。他依言蹲下,手指拂过那块木板表面。灰尘之下,一道极其细微,但边缘锐利、绝对是新产生的裂缝,横亘在那里。不长,但深不见底。
合同附件C里,没有这一条。他百分之百确定。入住前的全景扫描里,也没有。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这道裂缝,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裂的。或者,是某种精准的预言。
他抬头,看向镜头,看向镜头后那亿万个沉默或喧嚣的ID中的一个。那个名为“永恒凝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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