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深是被寂静的质感变化惊醒的。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声音的存在被凭空抹去,留下一片压在鼓膜上的真空。
眼皮沉重地抬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车厢顶部那排惨白的灯管。它们的光芒似乎比记忆中更冷,也更……粘稠,像凝固的猪油,涂抹在空荡荡的银色座椅和拉环上。车轮与轨道规律的摩擦声消失了,不是逐渐减弱,而是被某种力量凭空掐断,只剩下一种压在耳膜上的、绝对的空洞。
不对劲。
陈见深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对面车窗。黑色的玻璃像一块深潭,没有映出他自己的脸,只映出一团人形的、边缘在不断微微波动的模糊光晕。他眨了眨眼,光晕依旧,这不是反光问题,而是这面车窗,似乎无法承载或反射出他确定的形态。
线路图。
他抬头看去,那些熟悉的站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用冰冷字体印着的陌生词汇:「悬置」、「惘站」、「沉沦」……它们排列成一条通往未知的诡异路径。
“怎么回事?这车不对啊!”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陈见深侧头,是那个一路上都在絮叨着要给儿子做饭的王阿姨,她攥着装满廉价蔬菜的布口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信号……一点信号都没有……”穿着格子衫、戴着厚重眼镜的小李正疯狂地摇晃着他的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因焦虑而扭曲的脸。
角落里,穿着旧工装的老赵默默收起了烟盒,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车厢连接处和顶部的通风口。而那个女学生小雅,则把自己缩成一团,帆布包上的玩偶挂件随着她的颤抖轻轻碰撞。
一种冰冷的共识在幸存的几名乘客间无声地传递——他们被孤立了,被抛入了一个常理无法解释的缝隙。
但与其他乘客溢于言表的恐慌不同,陈见深感到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哲思般的困惑。这种变化违背了他对物理世界的基本认知,比起恐惧,一种想要理清其中逻辑的冲动率先占据了他的心神。
就在这时。
“滋啦——”
车厢内所有的灯光同时闪烁了一下,像垂死者的一次抽搐。紧接着,头顶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没有任何性别、年龄或情感特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块雕刻出来的:
【欢迎乘坐地铁七号线。】
【规则一:本列车不设驾驶员。如您在驾驶室看到人影,那是上一任违反规则者。不必同情,切勿对话。】
【规则二:列车广播是您唯一可信的信息源。】
【规则三:请为“无面的乘客”让座。】
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了。王阿姨的絮叨卡在喉咙里,小李僵在原地,老赵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小雅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
陈见深感到一股并非源于温度的概念性的寒意,从尾椎骨攀爬而上,它所过之处,对“安全”的认知正在被无声地腐蚀。
列车开始减速,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站台的轮廓逐渐显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散发着幽绿色荧光的牌子——「惘站」。
车门滑开。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带着一股铁锈与陈旧坟土混合的气味。
王阿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朝门口冲去。“我要下车!我儿子还在等我!”
然而,她的身体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富有弹性的墙壁,被轻柔而坚决地推了回来。她不信邪地再次尝试,结果依旧。
“关门了!快关门啊!”小李朝着空无一物的驾驶室方向惊恐地大喊。
车门无声地合拢,将站台的绿光彻底隔绝。列车再次启动,加速。
就在车厢重新沉入那片惨白灯光与死寂的瞬间,陈见深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
在车厢的另一头,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
它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但它的脸上——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只是一片平滑的、微微反光的空白。
规则三,降临了。
那个“无面的乘客”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它没有动作,没有呼吸,但一种无形的、湿冷的压力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车厢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王阿姨死死地盯着那个无面的存在,嘴唇哆嗦着。母性的本能与她自身的恐惧在她体内激烈交战。她想起规则三,又想起家里可能正饿着肚子的儿子。
“我……我让个座吧……”她几乎是嗫嚅着,颤抖地站了起来,对着那片空白的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无面的乘客动了。它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的姿态,站起身,挪到了王阿姨的座位上,坐下。
就在它坐下的那一刻——
王阿姨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部分生命力。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不仅是皮肤失去光泽,连带着她身上那件褪色外套的颜色,似乎也一并黯淡下去。她眼神中的焦虑被一种茫然的虚无取代,仿佛被擦除了一部分作为“母亲”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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