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将城市紧紧包裹。窗外的霓虹试图挣扎,投在陈见深电脑屏幕上的,也只是几道模糊而疲惫的光晕。
屏幕上是第十三次修改的文档,标题是《霸道仙尊爱上我》。他用食指用力揉搓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股因阅读过于弱智的情节而泛起的生理性恶心。主角的名字从一个生僻字换到另一个生僻字,情节在他邪魅一笑她娇躯一震之间来回蹦极。这不是创作,这是对文字的凌迟,是对他过去十几年所受教育**裸的嘲讽。
他曾是《清源》杂志的编辑。那本发行量不大,却在圈内颇有风骨的文学杂志,曾是他全部的骄傲。他校对着大师的手稿,与作者探讨句子的呼吸与节奏,他相信文字拥有塑造灵魂的力量。直到纸媒的寒冬无情降临,《清源》停刊,他的骄傲与理想一同被塞进了废纸回收车。
为了生存,他成了浩瀚网文海洋里一个不起眼的校对员,一名文字匠人。处理着海量的、质量参差不齐的稿件,按件计酬,收入勉强糊口。曾经打磨经典的手,如今只能用来修补这些快餐文学里的错别字和语病。
叮——
一声尖锐的提示音撕裂了夜晚的寂静,是银行的催缴短信。他看着那个冰冷的数字,以及后面紧跟着的字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缓缓下沉。母亲的疗养院费用,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这些数字像一道道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烦躁地关掉短信界面,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现实。
目光落在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凌晨两点。他叹了口气,保存文档,关闭。桌面上,一个加密文件夹的图标静静躺着,里面是他断断续续写了三年的小说,一个关于时间与记忆的故事。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敢打开了,每次点开,看到那些曾经让自己热血沸腾的文字,再对比眼下机械枯燥的工作,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将他吞噬。那不是一个梦想,那是一个无声嘲笑他的伤疤。
第二天下午,他去了城郊的疗养院。消毒水的味道永远那么浓烈,试图掩盖衰老与疾病本身的气息。母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泛着柔软的银光。她望着窗外,眼神空蒙,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陈见深轻声唤道,将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母亲缓缓转过头,看了他几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次跳动。深儿……你来啦。她伸出手,干燥温暖的手掌握住他的,力道有些出乎意料的大,工作……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挺好的。他扯出一个笑,熟练地撒谎。
哦,好,好……母亲点着头,目光又飘向了窗外,喃喃道,你爸……说晚上回来吃饭,我忘了买他爱吃的鱼了……
陈见深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父亲去世已经五年了。他握紧母亲的手,没有纠正,只是轻声说:没关系,妈,我待会儿去买。
这就是他的生活。一头是看不到前途的机械工作,一头是正在被时间抹去的至亲记忆。他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感觉自己也在一点点被磨去棱角,失去温度,变成这座城市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傍晚回到他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习惯性地登录了那个灰暗的校对平台工作后台,准备接几个廉价的急单,凑够下个月的费用。
就在这时,一条强制弹出的系统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系统通知:专栏作家 有新稿件待处理。优先级:最高。稿酬:基础 5000元 质量浮动奖金。请于24小时内完成。】
陈见深愣住了。五千元?基础稿酬?这几乎是他在这个平台半个月的收入。而且还有奖金??他从没听过这个作者的名字。
巨大的诱惑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他因催款短信而焦灼的神经。他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移动鼠标,点击了。
任务详情展开,一份特殊的电子合约首先弹出。条款极其简单,却透着古怪:
1. 严禁向任何人透露稿件内容及相关信息。
2. 必须严格按照要求完成排版,不得遗漏、删改任何字符。
3. 稿酬将于排版审核通过后即时支付,上不封顶。
没有甲方签章,没有具体权责说明,只有这三条冰冷的、带着命令口吻的规则。一股微弱的不安感掠过心头,像蛛丝拂过皮肤,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五千这个数字,像黑暗中唯一的火炬,太过明亮,足以烧毁那点微不足道的警惕。他想起了母亲空蒙的眼神,想起了银行短信的冰冷数字。
只是为了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宣誓,又像是一句苍白的辩解,做完这一单,就能缓一口气。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和心底那一丝不安一同压下去。然后,他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份标注着的待排版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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