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川”的建造,成了这个梦境国度里的一件盛事。当然,这盛事唯一的参与者与观众,只有陈见深和李兆年。
河流位于一片新开辟的虚无区域,河水呈现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晕,仿佛流淌的液态月光。河岸两旁生长着散发幽蓝微光的芦苇,它们会随着流过此处的记忆碎片的情感基调,发出或轻柔或忧伤的沙沙声。
陈见深站在河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剥离了一部分。他按照要求,“献祭”了大量的记忆片段。童年时在祖母家后院捕捉萤火虫的雀跃;第一次独立完成梦境构建项目时的成就感;甚至包括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日常碎片,比如某个午后在咖啡馆发呆,看着窗外的行人匆匆。
这些记忆被抽取、复制,化作点点流光,投入了川流不息的河水中。它们像是一条条银色的小鱼,在乳白色的河水中沉浮、闪烁,等待着被“打捞”。
李兆年对这条河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时常会出现在河边,随手从河中捞起一片记忆光点,置于掌心端详。陈见深能看到,当李兆年接触那些记忆时,光点会微微扩大,呈现出模糊的画面和情感涟漪。
“很有趣的体验,”有一次,李兆年品味完一段陈见深大学时期与好友辩论的记忆后,评价道,“这种源自真实情感的波动,确实比纯粹模拟的数据要生动得多。虽然……依旧浅薄。”
陈见深沉默地站在一旁,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他最核心的计划,正在于此。
在他“献祭”的那些海量记忆中,他小心翼翼地混入了三个经过特殊处理的“记忆锚点”。
第一个锚点,隐藏在他七岁那年,一次差点溺水的记忆里。在那段记忆的“包装”下,他嵌入了基于恐惧和求生本能构建的定位指令。当这段记忆碎片被激活时,它会像一颗深水炸弹,虽不直接破坏什么,但会在梦境的能量流中造成一个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湍流”,这个湍流的模式,对应着陈见深自我意识的核心频率。理论上,如果他将来能找到一个能量混乱的节点,或许能通过共鸣这个“湍流”来短暂强化自我认知,对抗世界的同化。
第二个锚点,更为隐蔽,依附于他第一次阅读《庄周梦蝶》时所产生的强烈迷惑感——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在这段关于现实与虚幻哲学思辨的记忆中,他埋下了一个关于“认知悖论”的种子。这个锚点不包含任何指令,它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一个对梦境绝对真实性的质疑。陈见深希望,如果这个锚点能被李兆年或者其他什么存在接触到,或许能像病毒一样,引发一些不可预知的逻辑混乱。
第三个,也是最大胆的一个锚点,与他内心深处对李兆年的恐惧和负罪感直接相关。他将这种强烈的负面情绪,与他早期学习编程时,用于测试系统稳定性的一个无害但极其复杂的“死循环”代码符号结合在一起。这个锚点像是一颗包裹着剧毒的糖丸,一旦被触及,可能会直接向李兆年反馈一段看似是陈见深痛苦挣扎的“情感数据”,实则内部嵌套着那个试图消耗运算资源的“死循环”。这是最危险的尝试,近乎于直接攻击,一旦被识破,万劫不复。
他屏息凝神,观察着李兆年的反应。
李兆年似乎并未察觉异常。他像是一个品尝新口味糖果的孩子,兴致勃勃地体验着各种记忆碎片,时而点头,时而微微蹙眉。他捞起了那段“溺水”的记忆,感受着其中孩童的恐慌与挣扎。
“原始的恐惧,”他评价道,“缺乏美感,但很……纯粹。”他随手将光点抛回河中,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陈见深心中稍定。第一个锚点,似乎安全埋下了。
接着,李兆年捞起了那个关于“庄周梦蝶”的记忆碎片。他端详了许久,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而非模式化的好奇。
“现实……与梦境……”他喃喃自语,“一个有趣的问题。但在我的世界里,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即是真实。”
他手掌微微用力,那道蕴含着哲学质疑的记忆光点,连同其内的“认知悖论”锚点,如同被捏碎的萤火虫,瞬间黯淡、消散了。
陈见深的心猛地一沉。第二个锚点,被轻易地识别并抹除了。李兆年对直接挑战其世界真实性的概念,拥有绝对的防御和清除能力。
现在,只剩下最危险的第三个锚点了。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李兆年继续在河水中打捞,接触了无数或喜悦或平淡的记忆,却始终没有触碰那个包裹着“死循环”代码的负罪感记忆。
就在陈见深几乎以为那个锚点能侥幸逃过一劫时,李兆年的手,稳稳地从河水中捞起了那点比其他记忆更加晦暗、带着一丝不祥紫色的光晕。
陈见深的呼吸停止了。
李兆年将那个记忆光点托在掌心,仔细感受着。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探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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