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咸阳像被扔进了蒸笼,连傍晚的风都裹着一股黏腻的潮气,吹在脸上像贴了片湿棉花。扶苏府邸西侧的回廊里,悬着的竹帘被风撩得轻轻晃,却挡不住廊外的闷热,反而把廊下的烛火晃得忽明忽暗,映得青砖地上的影子也跟着颤。
回廊尽头的书房门虚掩着,只留了道指宽的缝,里面偶尔传出轻得像耳语的动静,是扶苏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粗布擦着书架腿上的积灰。他穿着件半旧的灰布袍,是从府里仆人那儿借来的,领口有点松,用一根麻绳简单系着;头发没用玉簪,只挽了根普通的酸枣木簪,连平时常带的玉佩都摘了,就怕身上的 “贵气” 引府外眼线注意。
“慢着点搬,别碰着案上的烛台。” 扶苏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说话,手指还在书架上轻轻敲了敲,这是老楠木书架,是他从库房最里面翻出来的,上面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一看就是旧物,不惹眼。两个仆人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书架,脚步放得比猫还轻,青砖地上没发出一点声响,连呼吸都调成了细匀的节奏。
“公子,这书架放东边墙成不?” 一个仆人喘着气,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像风吹过草叶,“跟原来的书架对齐,中间能留两尺宽的过道。”
扶苏点点头,起身时不小心碰了下旁边的木梯,赶紧伸手扶住,心脏 “怦怦” 跳了两下,这木梯是讲坛的座,四架老楠木梯,梯面是宽三寸的木板,打磨得光滑无刺,特意做成阶梯状:最前面的梯面离地面三寸,中间的六寸,最后面的一尺高,正好能坐十八个人。“别慌,没人听见。” 他小声安慰仆人,也安慰自己,手指在梯面上摸了摸,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带着点旧木头特有的温润。
接下来是铺麻布。扶苏让人抱来一摞浅灰色的粗麻布,是从农学堂借来的,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麦秆印,农学堂的学员平时用这布铺在田埂上歇脚,吸汗又防潮。“每块布都要铺严实,边角塞到梯缝里,别翘起来。” 扶苏亲自铺了最前面一块,手指把布角塞进梯缝时,忽然想起秦风上次说的 “细节藏安稳”,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一块布没铺好,贵族坐的时候可能会打滑出声,万一被府外的人听见,就全完了。
最费心思的是案上的典籍。扶苏从书架最上层抽出三卷竹简,都用细麻绳捆着,外面套着浅棕色的木盒,木盒是府里的木匠做的,没上漆,只在盒盖边缘刻了简单的禾苗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装笔墨的普通盒子。
第一卷是《论语》残卷,是他从博士府借来的,特意挑了 “子适卫,冉有仆” 那段:“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他用红笔在 “富之”“教之” 旁边画了小圈,心里想着:这正好能跟秦风推农法的事对上,去年江州百姓先吃饱(富之),今年就有三十多个孩子去农学堂认字(教之),多实在的例子。
第二卷是《墨子》的 “尚贤” 篇,里面 “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这句话,他看一次就记在了心里。竹简上还留着墨家弟子的批注,用墨笔写着 “如造工具,能者为先”,扶苏特意把这段翻到外面,一会儿秦风讲的时候,正好能用上。
第三卷是《韩非子》的 “定法” 篇,选这个是为了堵住可能的话柄,毕竟法家是大秦正统,摆上一卷,就算被问起,也能说 “兼顾各家,不偏不倚”。他把木盒轻轻放在案角,离烛火远些,怕烤坏竹简,又在案上放了块松烟墨、一支狼毫笔,还有一卷空白竹简,空白竹简是用的两年生竹片,边缘打磨得光滑,看起来像 “临时记录用的”,不像 “特意准备讲学”。
一切布置妥当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蝉鸣弱了些,只有偶尔几声 “知了”,混着外院仆人老张的轻咳声,那是老张在放风,要是有眼线靠近,他就会咳三声。扶苏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府外巷口的老槐树下,一个穿蓝布袍的货郎正靠在树上,手里的拨浪鼓摇得慢吞吞的,眼神却时不时往府邸这边瞟,不用想,肯定是李斯派来的眼线。
“公子,周青来报,第一个人到了,是蒙毅公子,穿的灰布袍,从侧巷绕过来的。” 仆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声音压得更低了。
扶苏赶紧点头:“引他从后门进来,走西边的窄道,别经过回廊,那边离眼线近。” 没一会儿,蒙毅跟着仆人走进书房,刚进门就皱着眉吸了口气:“殿下,您这屋也太闷了,窗都封得只剩道缝,我差点憋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用蓝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展开,是半卷《墨子》残卷,边角都翻得起了毛,有的地方还用墨笔描过,显然常看。“我把这个带来了,上次您说秦先生懂《墨子》,正好让他看看我画的工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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