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讯舟科技总部大楼的那一刻,林青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科幻片场的古人。挑高数十米的明亮中庭,流动的LED光带在纯白墙壁上勾勒出数据波纹,随处可见的透明屏幕实时跳动着各种他看不懂的数据图表——用户活跃度、内容渗透率、热点话题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般的洁净气味,以及一种无声的、高速运转的压力。他穿着那身唯一拿得出手的、略显过时的西装,手里拎着用了多年的皮质公文包,与周围穿着卫衣、牛仔裤,步履匆匆、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的年轻员工们格格不入。不少人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对“前辈”的尊敬,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的、功能不明的仪器。
人力资源部的同事效率极高,快速为他办理了入职,发放了门禁卡和一台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电脑。他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半个城市。但坐在那符合人体工学的昂贵座椅上,林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拘谨和不适。桌面过于干净,没有堆积如山的采访资料,没有随手记下灵感便签的凌乱,只有冰冷的科技感。
助理是一个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孩,名叫艾米丽,语速快得像报菜名:“林总,您的内部账号已开通,所有流程审批都在‘飞舟’系统上完成,这是使用指南。十点半在‘创想’会议室有内容中心每周策划会,秦总也会参加。需要我帮您把咖啡机设置一下吗?”
林青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试图打开电脑熟悉系统,却被复杂的内部界面和无数缩写术语弄得头晕眼花。他习惯性地想摸出笔记本和笔,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在这里,一切都在云端。
十点二十五分,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创想”会议室。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咖啡因、年轻荷尔蒙和隐约竞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会议室呈阶梯状,坐满了二三十号人,几乎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随意,眼神里却闪烁着锐利和一种对数据的天然敏感。他们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不断刷新的热点榜单和数据分析工具。
会议桌主位旁边,坐着一个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潮牌T恤,手腕上戴着一块智能手表,正低头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他似乎察觉到林青进来,抬起头,露出一张精明而略带傲气的脸,嘴角挂着一丝程式化的微笑。他就是秦传勇,讯舟科技的另一位内容副总裁,以打造爆款内容和敏锐的流量嗅觉着称。
“欢迎林总。”秦传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会议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大家可能都知道了,这位就是林青林总,我们内容中心新来的副总裁,以前是赫赫有名的调查记者。”他特意加重了“以前”两个字,目光扫过全场,几个年轻下属配合地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林青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他点点头,在留给他的空位上坐下。主持会议的产品经理开始汇报下周的内容策划方向,围绕着一个刚冒头的网红旅游打卡点,提出了诸如“挑战XX地最难吃的食物”、“打卡点避坑指南”等一系列轻快、短平快的短视频选题。
轮到林青这边发言时,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的节奏。他打开了自己熬夜准备的一份简要计划,是关于近期网络上开始出现的一些关于“智能学习灯”可能损害青少年视力的家长投诉。
“我注意到,关于‘智亮’品牌学习灯,在一些家长社群和投诉平台开始有零星的负面反馈。”林青试图用他习惯的、严谨的方式切入,“虽然目前声音还很小,但考虑到产品涉及儿童健康,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做一些深入的追踪。可以先从用户访谈入手,联系投诉的家长,了解具体症状和使用情况;同时,我们可以尝试购买样品,送交第三方机构进行专业的蓝光、频闪等指标检测;如果发现问题,我们可以制作一期深度报道,揭示可能存在的行业隐患……”
他尽量让自己的提案听起来既有社会意义,也具备可操作性。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传勇打断了。
“林总,”秦传勇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笑意,“您的思路……很传统,也很严谨。但是,太慢了。”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随意地点了几下,投影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关于“智亮学习灯”的实时数据。“看,目前全网相关讨论声量每天不足一千,负面情绪占比低于百分之五。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没有热度,没有流量,没有人在乎!”
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们现在跟进,就算做出一篇完美的调查报告,谁会看?算法不会推荐,用户不会点击。投入几个人力,花费几周时间,去赌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隐患’,ROI(投资回报率)在哪里?”
秦传勇转向林青,目光锐利:“林总,这里的游戏规则,不一样。我们不追求‘可能’存在的深度,我们只追逐‘已经’爆发的热点。节奏,是关键。等您把一切都调查清楚,热点早就凉了,用户的注意力早就被下一个爆点吸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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