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汪臧海 龟兹浮绘：抉择与暗探

王姓汉子——他自称名叫王渠——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使团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争论。驿馆那间充当临时议事堂的房间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

“此人来历不明，言辞闪烁，岂能轻信？”正使首先表达了强烈的怀疑，他在官场沉浮多年，深知人心险恶，“焉知这不是那乌马尔或者姑墨城主设下的圈套？一旦我们随他进入荒山野岭，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赵斥候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刀柄：“正使大人所言极是。然而，眼下姑墨官方态度暧昧，拖延时日，乌马尔的人又在暗中窥伺。我们耗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这王渠……虽可疑，但他拿出的腰牌确是我明军制式，虽磨损严重，但细节不似作伪。而且，他提及的那条隐秘小路，若真存在，或可避开官道上的诸多眼线与阻碍。”

阿卜杜勒蹲在角落，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眯着：“山里的小路，就像骆驼脖子上的鬃毛，多，但也容易把人带进流沙坑。这个王渠，他说他在山里逃命时发现的……活下来，还能记住路，要么是运气极好，要么……就是路本来就在他脑子里。” 他的话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隐喻和谨慎。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汪臧海。这一路行来，他的判断和学识已然成为队伍的重要倚仗。

汪臧海没有立刻表态，他拿起王渠留下的那块黑色石头，再次仔细端详。石头约莫鸡蛋大小，表面有明显的融蚀凹坑和气印，这是高速坠入大气层摩擦燃烧的典型特征，绝非普通山石。其质地坚硬，边缘锐利，磁性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此石，确非凡物。”汪臧海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其形质，与我在龟兹听闻的‘星星铁’、‘天铁之髓’描述颇有相通之处，应是陨铁无疑。王渠能拿出此物，至少证明他确实到过可能存在此类矿藏的区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然，正如诸位所言，其人可信与否，至关重要。我们需设法验证。”

“如何验证？”正使问道。

“其一，验其身份细节。”汪臧海看向赵斥候，“赵兄，你是军中老卒，对边军卫所事务熟悉，可再仔细盘问王渠关于肃州卫的建制、将领、乃至军屯细节，观其反应是否自然，有无破绽。”

“其二，验其所谓‘路线’。”汪臧海继续道，“我们不需他立刻带我们进入深山，但可让他先大致描述通往他所说那条‘隐秘小路’入口的路径，以及入口附近的地形特征。然后，我们可派得力人手，暗中前往核实。若入口确实存在，且与他描述相符，则其言可信度便增加几分。”

“此法稳妥！”赵斥候点头赞同，“我亲自带两个机灵的兄弟，按他说的方向去探一探！”

计议已定，赵斥候立刻去对王渠进行更深入的盘问。而汪臧海则与阿卜杜勒一起，根据王渠之前粗略提及的方向（姑墨城南偏西，靠近一条名叫“柯坪”的河谷上游），结合羯猎颠所赠地图，研究起那片区域的地势。

羯猎颠的地图标示，柯坪河谷上游确实山势复杂，岔道极多，是通往慕士塔格峰北麓的路径之一，但并未标注所谓的“隐秘小路”。地图上在那片区域，用一个模糊的符号标记了一处“古烽燧（？）”，旁边还有一小行注记：“疑有先民冶迹”。

“古烽燧……先民冶迹……”汪臧海用手指点着那个符号，心中思忖。王渠提到他是在“废弃矿坑”边捡到的陨铁，这与“先民冶迹”似乎能对应上。难道他说的，竟有几分真实？

次日，赵斥候带着两名精干斥候，伪装成猎户，早早离开了驿馆，按照王渠提供的更详细信息，前往柯坪河谷上游探查。而汪臧海则以继续“采风”为名，在监视士兵的陪同下，再次走访姑墨城的铁匠铺，重点是那些可能接触过特殊矿石的工匠。

他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柯坪上游”和“奇怪的黑色硬石头”。大多数工匠都表示那片区域山路难行，且有野兽出没，很少前往。但在一家专为官府打造兵器的老字号铺子里，一位年近七旬、须发皆白的老匠师，在听到汪臧海（通过通译）的描述后，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

“柯坪上游啊……年轻时跟着师傅去过一次，替驻军修理损坏的兵械。”老匠师声音沙哑，“好像是在一个废弃的、像是烽火台一样的土堆下面，捡到过几块特别沉的黑石头，硬得狠，錾子都崩口了，后来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那里邪性，听说晚上有鬼火，后来就没人愿意去了。”

鬼火？汪臧海心中一动，那可能是磷火，也可能与某种矿物在地质活动下产生的自燃现象有关？这更增加了那片区域的神秘性。

傍晚，赵斥候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带回了确切的的消息。

“王渠说的那个入口，确实存在！”赵斥候灌了一大口水，压低声音汇报，“位于柯坪河谷一条极其隐蔽的支流尽头，被巨大的滑坡岩块和茂密的沙棘丛掩盖，若非有人指点，绝难发现。我们仔细观察了周围，入口处的岩壁上，有人为开凿和长期踩踏的痕迹，确实像一条古道。而且……我们在入口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几片破碎的、颜色深暗的陶片，以及一小块与王渠那块相似的、带有融蚀痕迹的陨铁碎屑。

“看来，王渠在此事上，并未说谎。”汪臧海沉吟道。至少，他知道一条真实的、隐秘的入口，并且那里确实存在与陨铁相关的遗迹。

然而，赵斥候接下来的话又让气氛紧张起来：“但是，我们在返回途中，发现有人跟踪！对方很狡猾，我们试图反跟踪，但他们在城里绕了几圈就消失了。看身形和手法，不像是姑墨的普通士兵，更像是……专业的探子。”

乌马尔的人！他们果然一刻都没有放松监视！

王渠的线索似乎部分真实，但风险也显而易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眼中，选择这条“秘路”，很可能无法摆脱跟踪，甚至可能是在按对方预设的路线行走。

是夜，汪臧海独自在院中徘徊。寒月如钩，清冷地照在姑墨城冰冷的石墙上。他手中摩挲着那几片古老的陶片和陨铁碎屑，脑海中梳理着所有的线索：慕士塔格峰的呼唤、天铁之髓的传说、古老冶炼的遗迹、王渠半真半假的话语、乌马尔如影随形的威胁、以及姑墨城主冰冷的拖延……

他知道，没有万全之策。继续等待官方渠道，希望渺茫且危机四伏；选择王渠的秘路，虽是险棋，但至少将行动主动权部分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而且直指目标区域。

他想起青鸾香囊中那驱散了鸡冠蛇的药散，想起黑戈壁中绝处逢生的古绿洲，想起火焰山祭坛上破解迷局的星图……这一路，何尝不是在绝境中寻觅生机？

“或许，这险路，便是唯一的生路。”汪臧海望着南方夜空中那颗最为明亮的星辰（那是木星，在古代星官中亦主征伐、开拓），下定了决心。

他回到屋内，对等待的正使和赵斥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相信王渠知道路，但也相信这条路绝不平静。我们需要他做向导，但绝不能完全依赖他。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以应对途中的一切变故——无论是天灾，还是**。”

他看向赵斥候：“赵兄，挑选最可靠的弟兄，配备最好的武器和给养，我们轻装简从，只带必要之物。”

他又看向阿卜杜勒：“老爹，麻烦你利用最后的时间，尽可能多地准备应对高山严寒和可能伤病的药材、物资。”

最后他对正使说：“大人，您与其他文吏、以及重伤员暂留姑墨，一方面继续与城主周旋，麻痹对方；另一方面，若我们……若我们未能及时返回，您需设法保全自身，伺机东返，将西域情势禀报朝廷。”

这是一个冒险的计划，将队伍一分为二，主力深入未知险境。正使虽面露忧色，但也知道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行的方案，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秘密行动起来。而在驿馆外看不见的阴影里，窥探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通往“圣山”的荆棘之路，即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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