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浓重的山雾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力地渗透进龙刃集训基地。昨夜的硝烟味大部分已被潮湿的、带着腐殖质和草木气息的山风卷走,只留下一种过度清洗后的、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顽固地附着在营房的墙壁和训练器材上。
营地安静得反常。没有催命般的集合哨,没有负重奔跑时装备碰撞的铿锵声,也没有教官粗粝的呵斥。一种大战过后特有的、混杂着极致疲惫、劫后余生与无形悲伤的死寂,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隐藏在山坳中的区域。
林陌站在临时分配的营房门口,看着远处几名后勤兵在用高压水枪冲洗综合训练楼外侧的水泥地。暗红色的水渍沿着倾斜的地面蜿蜒,像一条条濒死的蛇,最终汇入覆盖着落叶的排水沟。分不清那究竟是残留的真实血迹,还是演习用的染料。他的鼻腔里,似乎还顽固地萦绕着昨夜那短暂而激烈的交火中,捕捉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气味——像是肉桂,又混合了某种化学清洁剂的冷冽,与周围自然的山林气息格格不入。那是那个代号“幽灵”的狙击手留下的。
他的右肩胛骨在隐隐作痛,旧伤像一枚埋在血肉里的锈铁钉,每逢精神高度紧绷或身体过度疲劳时,便向内狠狠扎一下,提醒他边境雨林中那段过往的存在。但他站得很直,如同一棵生长在绝壁上的青冈木,根系紧紧抓住脚下这片刚刚经历过真实战火洗礼的土地。
“077,林陌?”一个穿着常服、臂膀上没有部队标识的年轻军官走了过来,声音平静,眼神却像探针一样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跟我来,心理评估。”
林陌沉默地跟上。评估室设在指挥部侧面的一间临时办公室,窗帘拉开一半,能看到窗外被山雾笼罩的、墨绿色的山峦轮廓。室内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刻意营造出一种让人放松的氛围,但对这群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预备队员而言,这种刻意反而显得格外突兀。
负责评估的是一名中年女校官,神色温和,问题却像剥笋一样,一层层递进。从昨晚听到实战警报(非演习指令)时的第一反应,到交火中的具体感受,再到确认“敌人”使用真实外贸弹药而非训练弹时的想法。
“……当那名狙击手在林中回头看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校官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潜伏在记忆阴影里的东西。
林陌的视线落在桌面的木纹上,那纹路让他想起老树的内敛年轮。“他的眼神,”他停顿了一下,在匮乏的词汇库里搜寻最贴近的描述,“没有活气。”那不是凶狠,不是残忍,而是一种彻底的、非人的冰冷,仿佛他看的不是活物,而是一块石头,一个即将被抹去的坐标。那种冰冷,比他独自潜伏在云岭深处遭遇的冻雨寒夜更刺骨。
“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林陌摇了摇头。有些感觉,无法用语言转译。就像他无法向一个从未在山林里生活过的人解释,如何通过泥土的细微震动判断远处野兽的靠近。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猎人的直觉。
评估进行了将近四十分钟。结束时,女校官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生理指标恢复很快,心理应激反应也在正常阈值内。但是林陌,”她合上文件夹,“允许自己有一点‘不正常’,才是真正的正常。出去吧。”
林陌敬礼,转身离开。刚走出评估室,早已等在门外的李静便迎了上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作战服,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战术平板,眼神锐利,没有任何寒暄。
“林陌同志,跟我来一下,补充一些细节。”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效率。
他们走进了另一间更小的询问室,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惨白的LED灯管,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墙壁是明显的隔音材料,门一关,外面山林的风声和鸟鸣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压迫性的寂静。
李静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打开平板。“关于你昨晚遭遇的那个狙击手,‘幽灵’,”她直接切入核心,“你报告里提到,你与他有过短暂的对视,并且注意到他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是。”林陌点头。
“现在,闭上眼睛,尽可能回忆当时的环境,忽略视觉和听觉,只聚焦于嗅觉。告诉我,那气味最接近什么?”李静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冷静,像在擦拭一件精密的仪器。
林陌依言闭眼。山林夜晚的潮湿空气,硝烟的呛人味道,草木被踩踏后断裂的青涩气,泥土的腥气……然后,在那极短的、对方如鬼魅般消失前的瞬间,飘过来的一丝异样,尖锐地刺破了所有自然的气味。
“像……肉桂。”林陌睁开眼,补充道,眉头微蹙,“但不对,不只是肉桂。里面还有一种……很干净,很冷的东西。像医院里消毒用的那种强力清洁剂,或者是某种精密仪器打开时散发的金属冷却剂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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