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回来认亲的——是来收尸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左肩旧伤猛地炸开,银血如泉喷涌而出,顺着臂骨滑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冷光。
一滴正好溅在手中的引魂铃上。
“叮——”
那一声响,清越得不像人间之物。
像是从地脉深处敲响的丧钟,又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
整条裂缝都在震颤,腥风倒灌而上,吹得我衣袍猎猎作响。
脚下的人脸阶梯开始蠕动,每一张嘴都张到了极限,无声呐喊着什么,眼眶里渗出暗红血浆,却依旧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我稳住身形,指节攥得发白,铃身滚烫,那截母亲留下的指骨铃舌竟在微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召唤。
背后轰然一声巨响。
我猛然回头——井茧彻底闭合了。
那些悬吊百具人形的银丝收拢成一团密不透风的球体,像一颗凝固的毒瘤,缓缓沉入黑暗。
连同那具模仿母亲模样的“钩婴替身”,也一同消失不见。
唯有一行血字浮在空中,歪斜、颤抖,像是用尽最后一口气写下的诅咒:
“0号,你本该是祭品,为何成了猎手?”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笑了。
笑得喉咙发紧,笑得眼角崩裂出血丝。
祭品?
我是被钉在案板上的肉吗?
是他们精心培育的钥匙,用来打开真渊大门的消耗品?
可他们忘了。
钥匙也能割喉。
烬瞳再度开启,视野瞬间撕裂为命线与热流的图谱。
我看见那行血字并非凭空浮现,而是由无数细若游丝的黑气编织而成,源自更深的地底——那里有九道垂落的命线,每一根都缠绕着一具干尸的心脏,缓缓搏动,如同仍在呼吸。
可它们早就死了。
只是没人敢承认罢了。
就在这时,前方阶梯尽头,空气突然扭曲。
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他赤足踩在人脸拼成的台阶上,却不陷一分。
身穿褪色灰袍,双手捧着一张空白画纸。
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道横贯的缝,嘴角却咧着,像是永远在笑。
是抹光。
无灯画师,传说中能以墨绘命、以纸载运的存在。
他来了。
他不该来。
“你走得比他们预料的快。”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枯骨,“快到……连时间都来不及修正你。”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手中那张纸。
下一瞬,墨迹自生。
无需笔,无需砚,浓黑如血的线条自行蔓延,勾勒出一座层层嵌套的深渊剖面图。
画面立体浮动,竟似能走入其中——
最上层,是“表渊”:青山精神病院地下三层,密布铁笼与玻璃舱,囚禁着数十具眼神空洞的患者,胸口插满导管,脊椎处延伸出金属锁链,直通天花板上的银丝母巢。
中层,则是“茧壳”:一片扭曲的时间褶皱,无数失败的“钥匙”被困在此处,重复经历至亲死亡的瞬间,灵魂不断剥落,化为钓饵。
而最底层……
是“真渊”。
一座倒悬于虚空的宫殿,屋顶朝下,梁柱逆生,门前立着九根鱼竿,竿线垂入虚无。
每根鱼竿下坐着一具干尸,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民国长衫、八十年代工装、千禧年冲锋衣……
最后一具,竟是三年后的款式。
未来尸体。
我瞳孔骤缩。
“你看得见它,”抹光轻声道,“是因为你已不在时间线上。”
我不在时间线上?
“你的‘渊脊链’不是进化。”他抬起手,指向我脊椎深处,“是退化——退回了生命最初的状态:未命名、未定义、未被钓走。你是‘0’,是尚未被打上编号的原初容器。”
寒意顺着尾椎爬上来。
原来如此。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我痊愈。
是要我成为那个“完美祭品”——意识完整、血脉纯净、情感丰沛,足以承载真渊之门开启所需的全部灵魂重量。
可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他们设定的剧本角色了。
我想追问更多——关于母亲是否真的死过,关于妹妹的最后一声呼救,关于父亲烧毁全家福前到底写了什么遗言。
可当我开口时,却发现抹光的身影正在变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苦笑:“我说得够多了……毕竟,活人不该知道太多。”
风起,画纸脱手飞出。
他在消散前将纸抛向我。
我伸手去接——
纸刚落地,骤然燃起黑焰,火光幽蓝,烧得极静,转瞬吞噬整幅画卷。
唯有右下角一角未毁。
焦黑边缘蜷曲着,露出三个炭笔写就的字:
别碰铃。
我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手中紧握的引魂铃。
它仍在震颤。
细微,却持续不断,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试图苏醒。
这时,身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风动。
我猛地转身——缠妣的残影最后一次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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